偷儿退至库房一角,连呼吸都显得逼仄。
眼底终于露出不安与惶恐来,只剩最后一缕倔强盈在眼眶,没有令泪珠儿落下。
杨朝夕这才发觉,手中承影剑、其实已在那光洁素净的鹅颈上碰开一道创口。创口短浅,却不妨碍渗出些温热的血水来。血水顺着脖颈爬下,横贯缩骨,流至胸前,旋即顺着一道显然的沟壑、没入汗衫中。
汗衫下绿意茵茵、起伏不定,一如偷儿此时的心境。僵硬肃然的面上,一双活灵活现的杏眸中,水雾蒙蒙,透出三分怒气、三分仇恨、三分慌张,还有一分委屈。
“方才也不知是哪个女飞贼,自以为拿捏住了在下,要以性命相要挟、意图逼问那《四十二章经》的下落?现下这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又是做给谁瞧?”
自藏经楼中交手到现在,杨朝夕早见识了这偷儿行事果决狡诈,几乎次次都叫他吃了暗亏。是以此刻硬起了心肠,对她这泫然欲泣的模样、却是无动于衷。
“你、你……欺人太甚……嘤嘤嘤!”
偷儿终是强撑不住,呜呜咽咽抽泣起来。杨朝夕这才瞧见,一只鸡子大小的蜘蛛、从她脖颈后徐徐爬了出来。先在颌下徘徊了几步,便顺着下巴,攀援而上,渐渐爬上了唇角鼻头、眼角眉梢……接着抓住一绺青丝,竟荡起了秋千!
偷儿双目紧闭、浑身颤抖,早已泣不成声,却不敢有分毫异动。惟恐这蜘蛛兴致大发,一口将螯牙嵌在她面颊上。中毒事小,若是因此毁了容貌、岂不是比死还难受些?
杨朝夕却瞧出这蜘蛛虽大,也只是寻常园蛛,向以捕食蚊蝇、飞蛾、促织之类为食。即便被其咬中、不过略起肿包罢了,并不殃及性命,其害甚至不及蚊虫。是以脑中一转,计上心来道:
“女贼!莫要轻举妄动!这蜘蛛在下识得,乃是中原少见的‘棕斑狼蛛’,毒性甚烈!若被咬上一口,全身气血便会凝滞不前,最后浑身紫胀、僵硬而死!”
偷儿闻言,面无人色,双目不住上翻,险些晕眩过去。本欲死硬到底,此时终是忍不住问道:“那……那该如何?”
“这个容易!只须你如实招供、道明身份来历,在下便代你除了这只心头大患!”
杨朝夕自觉时机已熟,当即趁热打铁,沉声问道,“女贼!你究竟姓甚名谁、何门何派?又为何混入香山寺中、意欲窃走宝卷《四十二章经》?是一时兴起、还受他人指使?!若有半句虚言,在下便激一激这毒蛛、教它先在你脸蛋上留个牙印再说……”
那偷儿两行泪珠无声滚落下来,显是惊吓过度。眸间掠过一抹挣扎之色,却很快被恐惧冲散:“不!不要……奴、奴家复姓淳于,单名一个婧字,是……是妙手门‘白’字一脉的团头……此番赶来‘神都武林大会’,自是为偷金窃玉、搜罗财帛而来……”
“若为求财,只在山下趁乱扒窃、岂不是更便宜些?为何定要上山入寺、觊觎人家镇寺重宝?!”杨朝夕一时没忍住怒火,登时厉声质问道。
“嘤嘤……少侠容禀!皆因启行前、我家姥姥有言在先,我堂中五脉团头、谁窃得金银财帛最多、最贵重,那堂主之位,便传袭给谁……
奴家曾听一和尚酒后失言,说香山寺中有重宝,乃是当初大汉明帝敕令所抄《四十二章经》。此经乃释门万经之首,最是珍奇难得、而且有价无市。
故此才女扮男装、混入佛寺,预备趁夜寻取一番……奴家自幼便夜能视物,从不须灯烛,却不料……不料撞见了少侠,更被寺中武僧捆缚至此……嘤嘤嘤!”
淳于婧且哭且言、断断续续,看情形确不似作伪。
杨朝夕终于恍然,心下早也信了大半。眼见那蜘蛛荡了半晌,忽扯出一段银丝、徐徐向下降去。只消片刻,便要顺手坠入她汗衫之中,当即眼珠一转,又道:“你须发个毒誓,我才信你!”
淳于婧周身剧颤,目光散乱,朱唇紧咬、已然渗出血来。闻言当即擎起三指,语无伦次道:“奴……奴家淳于婧立、立誓,若……若有半句假话,愿遭天打雷劈……万虫噬咬而死!”
“唰——”
淳于婧话音方落,杨朝夕一剑掠下!
只听得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过后,那鸡子大小的蜘蛛,登时被一剖为二、跌落在地,滚入灰尘里,却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只有一抹青绿色的汁液、溅在淳于婧下颌与脖颈上,发出难以言喻的咸腥气味,熏得淳于婧一阵作呕。垂头细看时,却见自己汗衫不知何时,被杨朝夕一剑划开、垂在两腋,露出里头绿茸茸的锦绣袹複。
“啪!”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杨朝夕脸上,登时留下五道指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