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漆黑,昼夜莫辨。
灯烛早已燃烬,又无照明之物,杨朝夕想看清室中情状,便须引动内息、灌入双目。
此举虽消耗不大,却也显得多余。这石室中除了一方石榻、一道断龙石门外,别无他物,怎么瞧都觉得索然无味。
是以杨朝夕只是盘在榻上,一面行功练气,一面参悟那《达摩洗髓经》上的经文。待微有倦意,才下得石榻,在不大的石室中走动一番,权作放风。
小白狐柳素素与大老鼠董临仓再没来过,石室寡淡无聊,除了练功、似乎也无他事可做。杨朝夕早将贴身物什悉数取出,摄入无量指环中;更将那潮音钟扣在喉间、向柳晓暮传音,却始终没有回应。
望着石榻上一字排开的陶埙、潮音钟、蛇姬螺笛与鼠族铎铃,心中便有暖流淌过——
陶埙自不必说,乃是两个月前、他与柳晓暮在熊耳山中重遇时,她潜下湖底挖来红胶泥,亲手烧制而成。前几日再崇化寺中,更成了召唤鹘鹰踏雪的利器。
潮音钟却是柳晓暮慨然相赠的法器,有迷障心智、千里传音、摹声学舌、耳提面命、窥心识意等诸般妙用。急难之时,他曾几次用这潮音钟唤来柳晓暮,助他解了燃眉之急。
至于蛇姬相赠的螺笛、虽未使用过,想来该是用来召唤潇湘门豢养的毒虫之用,进而引来潇湘门门人弟子相助。而鼠族董临仓送来的铎铃,则可召来附近鼠群,用来挖坑掘洞、必能无往不利……
心下正盘算间,忽听断龙石门处、一阵“轰嗡”声响,登时将他从沉思中牵拽而出,不禁心头一喜。
循声望去,石门缓缓抬起,一个须发皆白的青袍老道,赫然出现在石室之外!
杨朝夕心中雀跃,不由脱口叫道:“吴道兄,你是如何寻到这里?是来带小道出去的么?”
来人正是吴正节吴天师,闻言不由苦笑道:“老道确是为寻你而来。却没想到,这一寻、便是两天两夜,不过要带你出去,却是时机未到……”
说话间,吴天师自袖囊里摸出一只大过手掌的龟甲,塞入三枚“开元通宝”大钱,“嘟啷!嘟啷!”摇晃了起来,口中更是念念有词。摇毕向地面一倒,三枚大钱有的字面朝上、有的云纹朝上,登时显出一道兑卦的卦象来。
杨朝夕深知这位道友不但武艺高妙、术法通玄,更学贯诸经、无所不能。自己年纪尚幼时、便跟他学过不少术法,一眼便认出这龟卜之法。
而自己这位忘年交,想来便是用龟卜之法,百步一测、千步一算,硬生生算出了自己囚居的这间石室。
杨朝夕一时百感交集,心头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问起。又瞧了瞧地上卦象,不禁生疑道:“吴道兄,照这卦象所示、小道竟是困在水中。可这石室虽然清凉、却并无井口暗河,哪里有泽?”
吴天师俯身收起大钱,才悠悠然道:“杨小友,你可知这地牢之上、却是何处?”
杨朝夕摇摇头:“小道中了元休和尚‘迷魂散’后人事不知,醒来时便在此地。对所在方位、实是一概不知。”
吴天师微微颔首,露出了然之色:“原来是被人强留至此!难怪老道问了好些人,皆不知你下落……这石室往上、便是立德坊新潭,莫说是地面,便是距离潭底、少该有数丈之远。
老道来时,一路蜿蜒曲折、岔路实多!若非识破了其中关窍,只怕还未至此、便早迷失在岔路中,一辈子也甭想重见天日啦!”
杨朝夕听得有些后怕:倘若之前自己趁方梦得方世伯为他解缚之机,成功钻出石室,恐怕也未必出得了这易水阁刺客的“卧房”。多半会如吴天师所言、误入岔路,饥渴绝望而死……
一念闪过,杨朝夕心中又多了些好奇:“道兄说的‘时机未到’,又是从何得出?且这出路又有何关窍,竟连道兄也险些困在其中?”
吴天师知他必有此问,当即拉着他就石榻上坐定,才徐徐解说道:“杨小友,老道刚入城时、便先课过一卦,下兑上乾、恰是履卦。便知你虽幽闭于某处,却是履险如夷、无咎贞吉。且此卦象乃人为所致,非命数使然,故老道虽可探望,却不便妄为,免得扰了你际遇、坏了你机缘。
至于这潭底隧道,行来虽觉错综曲折,其关窍却也十分明了。乃是以‘九曲黄河阵’为基,将石室、地宫等排布其间,另外凿穿了九处壁障、增开了九条岔路。凡岔路皆设翻版、陷坑、流沙等机关,若误入其中,必九死一生。
幸而老道不但识破了这关窍,还寻到些隐晦标记,再加上向来惯熟的龟卜之法。一通连猜带蒙,便寻到了小友这里啦!对了,这石室外有机括、进来十分容易,可若要从室内脱身,却是十分困难。想来小友困顿在此,定然十分憋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