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似牛筋草,面如蜂蜡黄。
刘木匠接连躺了几日,几乎水米未进,全靠每日一碗老参汤吊着元气。
此时风热毒尽去、周身筋络全通,眼神中焕出神采来。登时回想起这几日王冰全力医治、覃府上下悉心照料的种种情形,不由情绪激动,便要挣扎着起身拜谢。
代教主王冰知他心意,忙一把按住:“刘兄弟不必虚礼!杨少侠从前便是我祆教的朋友,如今更是我祆教客卿护法。他带来的兄弟,自然便是我祆教中人的兄弟!况且老夫行医多年,又如何忍心见死不救?”
霜月护法李小蛮也在一旁跟着道:“刘大哥,你便安心在此将养,一应用度、自有覃府上下相供。小蛮近来有些教务须料理,不能时时来瞧你,还望莫怪!”
刘木匠胸膛起伏,眼眶微红,声音虚浮:“刘某万幸,既交良友、又遇良医……虽不同教,他日有召,必效死以报!”
王冰微微颔首,还要再说几句,却听客房外传来女子哭泣之声。不禁看向小蛮道:“霜月,快去看看出了何事?又是覃府哪位女眷伤心落泪?咱们阖教之人久住覃府、本已十分叨扰。若天极兄弟家眷遇到难事、咱们还不管不问,岂不寒了人心?”
小蛮闻言,拢手一礼:“玛古!”
当下毫不犹豫,奔出客房。
覃府堂前,梧桐树下,一个满头泥垢的婢女跪在砖石上,正挥袖抹泪。婢女对面,则是满面忧色、却一时无措的月希子覃清。
那婢女且哭且道:“覃姑娘!求你想法子救救我家六小姐罢!那、那元府的狗腿子欺人太甚……早几日便将崔府团团围住。除了老爷崔曒、大管家崔大等有限几人,几乎不许府中之人随意出入!
小苹……小苹还是趁着那些狗腿子懈怠,借着如厕之机、寻了一处狗洞,才行险钻了出来……小苹先跑去了永泰坊,才知覃姑娘阖府上下、都搬来了旧宅,才又折转过来,连鞋也跑丢了一只……呜呜!”
覃清忙将小苹扶起,又取出香帕,替她将脸上污泥和泪痕擦掉,才柔声道:“小苹姊姊莫急,慢慢说。元府的鹰犬何故要包围覃府,两姓不是就要结做亲家了么?”
小苹也知自己太过失仪,慌忙福了一礼、抽抽噎噎道:“老爷其实最疼六小姐……前些时日,老爷去见过一回元相,想拖一拖这桩婚事、再想法子叫两家解除婚约。
许是被元相识破了意图,后来便来了十几个英武军,引着元府家丁护院、强闯入覃府里来……不但把几处侧门都把守起来,便是稍矮些的院墙下、也布置了人手。
现下整个覃府被围得似铁桶一般。特别是六小姐那处院落、更像个铁打的监牢……之前元夷子道长还来过几次、与老爷在茶室长谈,皆为六小姐之事挂心。
自府中被围,连元夷子道长这等常客,也一概不许入内。惟恐她们里应外合、将六小姐救出……这几日六小姐觑着小苹不妨、已寻过几回短见,若再这般下去、也不知她还能撑过几日……”
覃清听罢,一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这个奸相!当真是一手遮天、欺人太甚!崔府不是养着一支‘山翎卫’么?何不与那些鹰犬一较高下?”
小苹神色黯然道:“覃姑娘所言,是崔久他们吗?他们倒也忠勇,当日便携众赶来……只是老爷官职在身,一不敢与元相翻脸,二不愿吃罪英武军背后之人。是以又将崔久他们呵斥了回去……”
覃清这才恍然,原来崔世伯终究是投鼠忌器、一味忍让,才被元载欺到了头上来。
一念及此,覃清明眸微沉:“清儿这便回麟迹观,多喊些师姊妹、趁夜将崔师姊救出来!”
说罢,又向小苹劝道,“小苹姊姊,你甘冒奇险、出来报信,已是十分不易。便先在我府中住下,饮食洗漱、吩咐府中仆婢即可,清儿必护你周全。”
岂料小苹虽生得单薄柔弱,却摇摇头、固执道:“小苹只是个婢子,若无六小姐姊妹相待,只怕也难安稳活到今日。今日我偷跑出来,一时半刻、自不会被发觉。
可明日晨起,那些守在六小姐院外的狗腿子、再见不到我,必定起疑,只怕又要酿成一场风波……六小姐已快绝了生念,再被这些狗辈一激,难保不会再做出什么傻事来!”
覃清还要再劝。便在此时,躲在一旁的小蛮终是走出来道:“覃丫头,先勿轻举妄动,我倒觉得小苹姊姊所言、十分有理!那元载虽恶,却也是极重颜面之人,若明知崔府有意悔婚、却毫无动作,才是奇怪之事。
恰好之前,你与杨公子被崔府‘山翎卫’掳去,我曾与你爹爹一道夜入崔府、去寻你二人踪迹,对崔府格局颇为熟悉。不如先由我、随小苹姊姊走一遭,探一探崔府虚实,再回来与你相商如何?”
覃清知她武功好、善机变,沉吟半晌,方才迟疑地点了点头:“现下看来,也只有如此了。我师父元夷子既知晓此事,想必也不会坐视不管。清儿还是先回麟迹观,免得府中人多嘴杂。待若小蛮姊姊全身而退,可来麟迹观寻我。”
眼见星点愈亮,暮色更沉。小蛮不再多言,当即挽起婢女小苹的手,便向覃府外行去。
弦月半挂,飞檐欲遮。
崔府偏院外,英武军校尉、“南衙双鹰”之一的秦炎彪,背靠着假山怪石,手里捧个木酒榼,时不时灌上一口、聊以排解无聊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