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眸躲闪,月貌分明。
洛水两岸,野凫与鸣虫相继睡去。便是乌篷船头挑着的风灯,也早失了光华,乌青色的一团、在河风中摆荡。
杨朝夕呼吸渐匀,一动也不动,躺在舱里发梦。一旁负责看顾的仆固行德、背靠篷舱,正昏昏沉沉地打盹。
肖湛与黎妙兰早轮换到了船头,一面就着小案吃酒,一面用炭盆烤着河鱼。烟尘入夜,了无踪迹,只有鱼肉的清香四处飘散,勾引着夜行小兽腹中的馋虫。
触目所及、俱是一片昏暗,杨朝夕似又闯入某处别样时空。
这里无天无地,忽冷忽热,仿佛置身于极大的毡房中,六合之内皆是山火与玄冰拼成的穹幕。只是冰火交接处,传来酸胀麻痒之感。这感觉连通着意念,叫人心中惶惶、喜忧参半,觅不到片刻安宁。
反观自身,无形无影,似乎只是一道意念。意念欲飞,两侧山火与玄冰结成的穹幕、便飞快向后遁去;意念欲停,穹幕则呆立不动,四周景致依旧,似乎此地全没有边际。
正懵懂间,只见意念上空生成一道旋涡。旋涡越转越疾,竟将附近的山火与玄冰吞入其中,形成一眼漆黑的孔洞。孔洞下掀起无形龙旋,瞬间将他的意念锁定。
龙旋的拉扯之力、开始一点点作用在意念上,欲将他意念也吸入那孔洞中。意念开始还能抗住,渐渐便觉这拉扯之力、好似无数刀斧施加在身上,痛得几乎要裂解开来。隐隐有道声音在不住告诫:莫要屈服!莫要屈服!莫要屈服……
许久、那拉扯之力终于消失,裂解般的疼痛也随之不见。杨朝夕意念仰头望去,只见那孔洞小了许多,更平静了下来,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岂料便是这意念一松的工夫,那孔洞中忽地电射出一道灰色的藤条!藤条黑白相间,像极了那蛰伏在中丹田的道种,不等意念躲闪、藤端上的枝叶已拼凑成一颗龙头。龙头血口大张,一下便咬在意念上、痛得杨朝夕三魂七魄都为之一颤——
痛!油煎火烤的痛!挫骨敲髓的痛!碎尸万段的痛!
意念已不知如何形容这种疼痛,只觉这龙头非但不肯松口,反而在自己身上大嚼起来,似乎是要一口一口将他吃掉。
就在意念几乎崩散之时,那龙头竟然见好就收、叼着一大块“意念”飞遁回孔洞中,仿佛从未出现一般。
杨朝夕意念这才从剧痛中脱出,低头瞧了眼“身体”,只见若有若无的意念轮廓上,确实被咬出一道触目惊心缺口。没有流血、亦没有疼痛,只觉怅然若失,而原本圆融的“身体”、从此都会是残缺模样……
这种感知,十分憋闷。仿佛原本自己奉若珍宝的东西、被强横褫夺了一般。那种无能为力的悔憾、痛楚、纠结等心绪,全都杂糅在一起,无法形容的难过。
这时,那本已风平浪静的孔洞,陡然被许多枝叶撑开。旋即,成百上千条疯狂的藤蔓,一股脑涌入孔洞,仿佛一条条野蛮的触手,拼命在山火、玄冰拼成的穹幕上攀爬延伸……不过呼吸工夫,便将这方天地变作了枝叶交参、黑白相间的巨大牢笼。
藤蔓中重新探出一颗龙头,顷刻便欺至意念面前。龙口一张、竟开裂成一枚花托,花托上绽出一朵重瓣交叠的花盘。花盘中心却不是花蕊,而是一枚灰溜溜的玄珠!
这玄珠似未成熟,表面敷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黏稠胶质。杨朝夕意念一眼便瞧出,这胶质、正是方才被龙头咬去的“身体”!
此时胶质附在外面、像是在温养玄珠,又像是在等待与玄珠融合……不论事实如何,此时的意念、已爆发出滔天怒意,恨不得将这可怖的藤蔓撕得粉碎。
然而那道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又在意念耳畔响起:大成若缺,其用不弊……抱残守缺,挫锐解纷,和光同尘……以凡胎为药炉、隔绝杂气,以先天入道种、合为丹母,以后天为炉火、熔炼内丹……
杨朝夕意念虽似懂非懂,却也明白这藤蔓与玄珠,乃是一场泼天的机缘!当即排除杂绪,清明自心,谨守意念,冷眼旁观:
却见那玄珠渐渐胀大,先如鸡子、再如香瓜、又如汤镬、后如瓮鼎!
花盘渐渐枯萎,玄珠便脱落飞出、悬停在藤蔓之间,发出幽亮华光。数千条藤蔓、皆化作五爪飞龙,绕着玄珠盘旋翻腾。
云气渐生,雾气渐浓!这玄奇的一幕终于变得模糊起来,最后归于一片混沌。
杨朝夕意念渐渐飘荡而起,又发散开来。直到将方才藤龙戏珠、冰火相连的时空都包裹其中,才发现只不过是泥丸宫(上丹田)的一隅。而那藤蔓涌入的孔洞,正是眉关天心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