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曒诚惶诚恐、手臂抖如筛糠:“元相息怒!下、下官担忧小女娇纵顽劣、再冲撞了元三公子……便是百身莫赎的罪过啊!怪只怪下官疏于管教,一任小女修道习武、才有今日之羞……且多容下官些时日,必可令小女收心转意、甘为佳妇!”
“啪——”
一只淡金色的冰透琉璃盏、正正撞在柱础上,登时碎了满地。
元载霍然而起,怒声斥道:“崔曒!莫以为本相不知你宅中那点腌臜事!你那嫡女排行第六、自幼便在麟迹观中修道,向来争强好胜、目中无人、任性妄为!前些时日更是不知检点、浮浪鲜耻,竟与个游方道士私通!你自己说、究竟有无此事?!”
崔曒瘫坐在地,一脸煞白。双手勉力交叉、兀自行礼不辍,却已是哑口无言。
元载气仍未消,眼中掠过一抹残戾之色。忽又瞧向右面瑟瑟发抖的崔曒,嘴角微扬道:“崔公!也只有我元氏大度、不计前嫌,还肯明媒正娶你那坤道女儿。换作旁人、哪个看得上这残败之身?
如今六聘已下、木已成舟,朝中诸公,哪个不知元崔两族要结姻亲?若尔崔氏悔婚,视我元氏为何物?若我元氏退婚,又置你崔氏于何地?婚娶大事,岂可儿戏?这等互损颜面的想法、还望崔公慎之。呵呵、呵呵呵!”
元载笑罢,便在闻声赶来府卫护持下、径直出了厅堂。留下惊惶无措的崔曒,困在摇摆不定的灯影里,满面颓然,心绪全乱。
睡意昏沉,竟尔无梦。
杨朝夕只觉得自己意念一沉、便合身轰然坠下,旋即落入幽冥。似过去了许久,又仿佛呼吸之间,再睁开眼时,却见暗室阒寂、四壁萧然。唯有一盏鲸油灯靠在墙角,火苗跳动,似是不知疲倦。
他缓缓爬起身来,揉了揉太阳穴,才发现浑身骨节酸痛、双膝尤甚。环视四周,众人皆已离开,竟只抛下他一个在这暗室中席地而睡、养精蓄锐,不由暗暗苦笑。
行不过数步,却见长檠灯下放着一方木板。木板上摞着六只胡麻饼,摆了碗黑乎乎的汤药,药香夹着些胡麻饼的香气扑鼻而来,令人食指大动。杨朝夕腹中登时翻滚起一阵摐金伐鼓似的声响,久违的饥饿袭来、竟令他有些不适应。
自踏入“炼精化气”境阶以来,随着道功不断精进,杨朝夕三餐的食量、也是逐渐递减。不时采气行气、化入丹田,便可令精神奕奕,酒食果蔬之类、反而只是补充,多半是为了解馋,才略吃一些。
只有受伤较重、失血过多后,才会觉察到饥饿。这才须多吃些肉蛋饼饵、滋补汤药,以助身体复元。
此时见到胡麻饼、也顾不得双手灰土,抓起一只便大嚼特嚼起来。不到盏茶工夫,六只胡麻饼便扫荡一空,杨朝夕吃得满口生津、倒也不觉得很噎。只是端起一大碗黑紫色的汤药、就要入口时,却皱起了眉头。
汤药早已凉透,照说不宜就服,须得重新温煮后、才不会伤及脾胃。但杨朝夕久习道功、早便生冷不忌,这些细枝末节,却也不放在心上。
只是因汤药本就多苦,此时放得冰凉、必然苦上加苦,因此才百般迟疑。
这时,却看到碗底压着一方叠得齐齐整整的字条。便又将碗放下,将那字条抖开,上面用木炭涂着几行稚拙的小字:
杨公子!奉柳姑姑之命,特煎紫芝汤一碗,聊作扶正固本、补气安神之用。有百利而无一害,望务服之!——小蛮
杨朝夕看罢,轻叹一声,便将字条一挫、化作许多碎纸。旋即一手捧碗、一手捏住鼻子,“咕咚”数声后,将一大碗苦不堪言的紫芝汤,喝得涓滴不剩。
喝罢将碗一搁,就地盘膝而坐,开始调匀呼吸、行功练气。随着三处丹田内的先天、后天二气奔涌而出,沿着小周天上下流转。存在胃囊中的紫芝汤、登时化作雾气,融入二气之中,经由任督二脉、向五脏六腑扩散开去。
杨朝夕只觉身酥体畅,腔内更是一阵暖融融地舒服。便连口舌、喉咙中的苦意,也已淡去不少,心知紫芝汤的药效已被吸收了七八成。
之前因透支体力、而导致的骨节酸痛之感,竟也大为缓解,不由得心中暗喜:
如今柳晓暮、洛长卿、小蛮还有师父李长源,俱都不在左右,便再也无人多管闲事、阻挠他去寻找关大石,以报杀父之仇。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一念及此,杨朝夕当即动手,借着鲸油灯的光亮、在南面墙壁上摸索起来。不过数息,便在一幅人形壁画上、摸到个凹陷的小坑。定睛一瞧,恰是那人形的肚脐,旁注“神阙穴”。登时忆起刘木匠带人出入暗室时、一手恰在此拂过,当是机括的关窍所在。
杨朝夕抠撬半晌,不得要领。忽地将牙一咬、气贯食指,用力向那“肚脐”中捅入。
意料中的剧痛没有发生。却听一阵“呯咣”作响,接着便是“轰啦啦”的南墙裂开之声。一道刺眼天光从外间透射进来、越来越宽,直耀得他睁不开眼。
直到这天光扩充到两尺多宽时,才终于定格下来。光束间全是惊慌乱舞的尘糜,带着股干燥刺鼻的味道。
杨朝夕再不迟疑,侧身展臂,双足轻点,迅速消隐在光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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