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门小院,夯土高墙。
不多时,油壁车便被两匹满臀鞭痕的肥马,拉到永丰坊西南角、一处毫不起眼的院落中。
黑衣人领着一众山翎卫,将油壁车围在中央,嘴角漾起玩味的笑容。似是喃喃自语道:“杨少侠,呵!还以为你有什么鬼神莫测之能?不过是个多情种子罢了。”
说话间、忽地将手一抬。山翎卫们登时会意,纷纷上前,小心翼翼拽起油壁车四角的绳结,同时向外一拉。只听“忽——”地一声,那原本罩在油壁车上的布幔、当即脱落下开来,露出一只精铁打制的巨大铁笼来。
铁笼中囚着一个少年、一个少女,正是杨朝夕揽着依旧昏迷的覃清。
天光乍现,十分刺眼。杨朝夕下意识遮了遮眼睛,才慢慢看清眼前状况,面色冷峻道:“崔校尉!你山翎卫不惜卑鄙手段、掳了覃师妹引我至此,究竟是何意?!”
黑衣人见身份被识破,却也不意外,缓缓拽一桩差事、定要你去办才行。”
杨朝夕冷然一笑,揶揄道:“杨某人既受了家主俸料,自当犬马已报。却不知是什么了不得的差事,定要我出马不可?”
崔九却不理他嘲讽之意,一面缓缓踱近,一面施施然道:“便是请杨少侠去阴司地府走上一遭。若下辈子投胎转世、还做武者,再来崔府做个幕僚。俸料嘛!自当加倍。哈哈哈哈!”
崔九说完,仿佛自己刚讲了个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先自顾自大笑起来。一圈山翎卫见状,亦随声附和、跟着大笑。不起眼的院落里,登时充满快活的空气。
杨朝夕看着笑成一片的众人,面色愈发难看:“既要取杨某人性命,总该说个缘由吧!”
崔九渐渐止住笑意,漠然道:“六小姐始终对你念念不忘,不肯嫁入元府。家主只好取了你的性命,叫她断去念想,好成就这桩大好姻缘。呵呵!届时六小姐的喜酒,崔某自会讨来些、送到你坟头。”
杨朝夕初闻此事,也是面色一呆。
回想起那日在崔府客房中、崔琬的一番出格举动,现在才终于明白,原来她早知自己难逃世家联姻,才孤注一掷,要将身子托付给他。即便成不了眷属,心中也能少些遗憾。自己反而半推半就、被她牵到榻上,若非管家崔大敲门,只怕……早已消受过她一番美意了。
如今想来,却只觉得愤怒。想不到自己劳神费力、甘冒奇险,从颍川别业将崔琬救出。她爹娘却不知何时被猪油蒙了心,竟要将她嫁给那个险些污了她清白的混世纨绔元季能!岂不是自己一番苦心孤诣,以及崔琬数日抗争、不肯屈从之功,最终都要付之东流?
杨朝夕双眸渐红,怒意喷涌:“杨某人山野村夫,死便死了。那元季能是什么东西?难道你们不清楚么!若崔曒只是为攀附权臣、升官发财,便将琬儿往那火坑里送。这等冷血无情的家主,杨某人又何须效死以报?!”
崔九看着他义愤填膺的模样,丝毫不为所动,转而在山翎卫搬来的高背椅上坐下,翘腿哂笑:“啧啧!杨少侠,今日你死到临头,也不必在这里惺惺作态。崔府上下皆知,是你对六小姐始乱终弃。我取了你项上人头回去,不但家主展颜大悦,便是阖府上下、又有谁不拍手称快呢!”
杨朝夕还要再怒斥几句,听得“始乱终弃”四字,却是心中一疼:
自己当然没有污了崔琬清白。可一想到月余前,关林儿奉子成婚;崔琬本属意于他,如今却要被逼嫁给一个成日骄奢淫逸、放荡不羁的纨绔子弟。再看看臂弯中的覃清,或许也是有缘无分,心底便涌起一股悲凉。这悲凉仿佛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头,一点点将刚钻出土的青苗,压得枝折叶碎。
当初自己孤身离庄、又脱观下山,以为自己逃出了一块伤心地。谁知自己刚在洛阳城中勉强落脚,做了几桩事情、生出来些许希冀。转眼之间,又要被眼前恶徒、毁坏成另一块新的伤心地。于是忿恨叠加,悲怒交集,小周天中更是内息暴躁、狼奔豕突。忽地喉头一甜,不禁咳出口鲜血来。
崔九见他半晌无言、急怒攻心,知是内息自乱。不由洋洋自得道:“杨少侠,纵然你武艺非凡,可年少多情、难免羁绊,最后还不是要任人揉捏?行走江湖,保命第一,名利尚且靠后。至于儿女情长,若是太过当真,你便已经输了。哈哈!”
杨朝夕顾不得理会崔九,忙盘腿坐下、吐纳调息,一点一滴将胸中躁郁清除出去。
少顷,便觉怀中一颤。低头看时,昏迷良久覃清眉头微蹙,竟悠悠醒转:“杨师兄……这是哪里?”说话间眼角余光一瞥,登时神色骤变,“这、这铁笼子……他们是谁?我们怎会被捉住!难道是王缙的鹰犬?!”
杨朝夕将她扶起,拍了拍她温软的后背:“没事,他们是崔府的私兵,叫做山翎卫,是冲着我来的。你是琬儿的师妹,只要不去惹怒他们,想来不会与你为难。”
覃清一脸不可置信:“崔府我去过好多次,从不曾见过这些人,许是冒充的也说不定。难道崔师姊还会派人来对付你?她不是一向倾慕师兄……”
覃清说到此处、顿觉语失,忙转过脸去,不敢再看杨朝夕的眼睛。
杨朝夕却苦笑道:“不会有假。前几日、洛阳群侠在跑马岭围攻祆教教众时,我便与那黑衣人崔九交过手。且他们皆是奉崔府家主而来,与琬儿无关……此事另有隐情,若能脱身,我再与你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