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轮转,晨昏交替。
却说杨朝夕回到乞儿帮,次日开始,便沉默寡言起来。
那胡姬尸身,自有祆教中人偷运出城,送去了寂静之塔。杨朝夕一连多日,不是立在前院教小猴子剑法武技,便是猫在后院投喂鹘鹰。闲暇时、还将自己学的一些粗浅棍法,教给帮中大小乞儿。
乞儿们大多资质平庸,有的连左右都分不清,这等粗浅棍法、于他们而言,却是正对脾胃:简单易学,上手见效!几日下来、已有学得快的乞儿,每日行乞归来,便能打昏一两头恶犬,充作腹中之食。
老丐龙在田不以为忤,反而乐见其成,乞儿们便将随身携带的竹棍、木棍,戏称作“打狗棍”。种种奇行怪举,看得柳晓暮等人哭笑不得。
寄居在此的百合卫,自然不会饱食终日、无所事事。而是女扮男装,每日在这破败院落中进进出出:一面照着圣姑指令行事,一面将洛阳城中的风吹草动、悉数报回。
覃清自那日送还了“春溪剑”,为免被太微宫锁甲卫发现,便与胞弟覃明闷在客房,几乎足不出户。有时去后院看看杨师兄豢养的鹘鹰“踏雪”,有时又去前院看看小豆子的腿伤、顺口宽慰一番。
这日,两正在客房中数落着圣姑柳晓暮,抱怨她不肯尽心尽力、令人去探听覃府亲眷的消息。却听小猴子从门外“蹬蹬蹬”跑了进来,兴冲冲道:
“覃阿姊!小和尚!你们爹爹回来啦!便在正堂、与龙帮主和圣姑娘娘说着话呢!”
覃明白眼一翻,极不痛快道:“小乞儿!你叫谁小和尚呢!信不信我揍你……哎呦!”
话没说完,便被阿姊覃清赏了一个暴栗。转头看时,却见阿姊眼中又蓄满泪水,颤声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咱们爹爹没死,来找咱们啦!”
说话间便拽起覃明,欣喜若狂、跑出客房,直奔前院而去。
父子相见,相拥而泣,自免不了一番嘘寒问暖、骨肉情深。众人看覃湘楚搂着一双儿女,又是嚎啕大哭、又是放声大笑,都不禁暗暗洒泪。即便柳晓暮心如铁石,望之亦是默然不语,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温情半晌,覃湘楚收住眼泪,拍了拍姊弟俩肩膀:“圣姑相救之恩、龙帮主收留之恩,你二人须以礼相谢!才不枉费爹爹一番教导。”
两人闻言,当即转身,向着并肩而立的柳晓暮、龙在田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才依爹爹所言,暂回中院客房等候。
覃湘楚目送走一双二女,才又看向龙在田道:“家中变故,实非本愿!欠贵帮兄弟的脚费,覃某人这几日必想方设法募齐,绝不敢少您一文!”
龙在田见他行的圣火礼,也忙抱拳笑道:“好说、好说!前日我与圣姑赌局已开,若老丐不慎输了、自不会食言而肥。便是要赢,也还须七八日光景、才能见分晓。覃大善人不必太过挂心。”
柳晓暮见他成竹在胸,只是一笑揭过:“龙帮主,我召他前来,固然是要父子团圆。但也有些帮中要事,须好好商议一番,便不在此叨扰你了。这几日借宿在此,一应花费、我已令让小蛮送至齐掌钵处。若有思虑不到之处,龙帮主直言便是!”
龙在田哈哈一笑:“不妨事!老乞儿是个粗人,最不擅计较这些财货之事,都交给齐掌钵打理了。若圣姑有事,自便即可!老丐还要去瞧一瞧,我那户贫苦之人、旧疾是否好些了。”
柳晓暮侧头看了眼覃湘楚,露出莫名笑意。两人拜别龙在田,便来到她这几日栖宿的客房。
推门而入,却见小蛮早将春茶烹好,又备了几样茶点。向两人行了圣火礼,便悄然而出、将木门阖上。
柳晓暮在条凳上坐定,默诵《障音法咒》,怀中便又飞出四枚青玉圭,齐齐向东西南北四个方位落下,撑起一方音障来。覃湘楚见圣姑如此布置,知道有要事吩咐,忙恭身而立、侧耳静听。
果然,柳晓暮纤唇轻启,淡然凝视他道:“天极,你在长安、洛阳两都营商多年,这商道之事、教中当无人能及得上你。”
覃湘楚忙拢手作焰、行礼如仪道:“圣姑谬赞,卑下惭愧!圣姑若心中已有了计较,还望示下!”
柳晓暮嗅了嗅手中茶盏,赞了一声,才又徐徐道:“前几日,姑姑已着人取了资财,往城中各坊、安抚亡故教中弟兄的家小。又命三祠麻葛各回各祠,向众教徒传告你府中遭遇,好叫他们歇行休市。这两步棋、我已代你布下,接下来棋路如何走?便要仰仗你接盘执子、一逞营商之才,好叫太微宫长个记性。”
“玛古!”覃湘楚登时会意,单膝跪倒,肃声应道,“卑下定不辱使命,公仇私怨,与那王缙一并了结!”
胡姬腰细,鹤殇酒浓。
酒肆长棚下,肖湛独个儿扶着条凳、盘膝歪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两颊酡红、醉眼惺忪。遥遥望着酒肆楼中飞旋的胡姬,腰上高挺、腰下浑圆,直如一只只迷人的酒葫芦。
眼前酒碗干了许久,却不见有伙计过来添上。都言人走茶凉,肖湛今日才算见识到。自己不过辞官两日,城中大半酒肆掌柜便已知晓,竟都不许他再赊酒来吃。也只有这鹤殇酒肆掌柜刘白堕,还顾念些旧日交情,令伙计送了他三碗春醪。
三碗吃罢,旧情已尽。不论他如何呼喊,也再无伙计肯来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