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庐,不得失礼!”萧璟撑起笑脸,再度抬眸道,“诸公都是洛阳大族,此番响应公门之召、各出精壮,才令祆教不敢再小觑我公门之威,实是舍己为公、勇毅之举。奈何自古征伐,必有夭亡,我河南府岂会坐视壮士空死、豪侠徒伤?若诸公有何建言,能令生得抚慰、死得安葬,不妨直言。”
崔曒与元宽对望一眼,才将怒意悲声收敛。
崔曒缓缓站起,向萧璟拱手道:“府中豢养‘山翎卫’着实不易,十余年所废资财、衣食,岂止百十万银两!崔某不求‘山翎卫’能重振旗鼓,但求五万两银钱,好给重伤致残者求医问药、供亡人遗孤遗孀吃穿用度。如此,才不枉这些兄弟、为我崔府效死用命!”
萧璟嘴角微抽:这便是狮子大张口了!河南府给那死在通远渠的百余“虎贲卫”的抚恤银,前后加起来、也未过万两。崔曒张口便是五万两,那么其他几家再跟着起哄,怕是把这府衙拆了卖掉、也远远不够。
好在萧璟为官多年,便是泰山崩于前、亦能淡然处之,只是转向元宽道:“不知元公所求为何?”
有崔曒“珠玉在前”,元宽自也毫不客气:“我元氏‘木兰卫’关乎族中子嗣绵延,却非一般的家仆、护院。若有六万两银钱,差不多便能堵住族中各支的悠悠之口了。”
不待萧璟发问,于建宗也笑嘻嘻道:“我于氏虽有失察之过,但死伤的‘玄鱼卫’也急须安抚。我所求不多,三万两便足矣!”
随即,洛城行营致果校尉谭令德、香山寺监院灵真禅师、景云观观主施孝仁、通玄观观主曲炳玉、昭觉武僧仇不眠等人,纷纷张口,将所须抚恤之资、折算成银两,各自报了数目。其中洛城行营索要最巨、开口便要十万两,灵真禅师所求最少、只须两千两香火之资。余者或八千、或两万,各有计算,不一而足。
萧璟待众人七嘴八舌、言之凿凿说罢,才清了清嗓子道:“人命关天、不比商贾买卖,若本官讨价还价,难免叫诸公心寒。可我萧某人忝居河南尹数载,又是疏浚河道、又是救瘟除蝗,如今府库所余、也不过十万两。而诸公所求,若我所计不差、当是二十六万四千两。纵将府库搬空、尚不足四成,不知诸公想如何来分?”
众人闻言,这才傻眼:原来萧璟坐视众人狮子大开口,却将如何分的难题、又抛还回来。众人既已报了钱数、自然谁也不肯改口,顿觉骑虎难下。若府库只有十万两,谁先分?谁后得?谁多拿?谁少取?众人便又莫衷一是起来。于是鸡同鸭讲、吵吵嚷嚷,又热闹了大半个时辰,依旧没吵出个结果。
这时,崔曒忽想起一事,才转过头向萧璟道:“萧大人!你说府库只有十万两,叫我等如何信服?我们要看府库的簿册!”
众人听罢,纷纷响应。少尹陈望庐怒不可遏:“胡闹!堂堂河南府衙,岂容尔等这般放肆!来人……”
“无碍!”萧璟摆摆手,止住暴怒的陈少尹,“望庐,你差人取来便是。”
少顷,果见陈望庐面色阴沉、领着两个衙差,各抱了一摞簿册进来。众人心满意足,捡来那些簿册翻查,又是几盏茶工夫,却是个个面露颓色。果然萧大人所言非虚,他们打的如意算盘,只怕便都要落空了。
众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不知该怒斥还是哀嚎。而那些呼天抢地、振振有词的表演,方才刚进河南府衙之时、却都已展示过了……此时若故技重施,不但效果甚微、而且十分浮夸。
萧璟终于现出久违的笑意:“诸公!萧某人倒有一法,或可令诸位回去、都能有个交代。”
众人作茧自缚,正自手足无措。忽听萧璟这般说,纷纷急道:“愿闻其详!”
萧璟这才捋了把须髯,神态自若道:“不瞒诸位,前番通远渠惨祸、亡故的太微宫虎贲卫有一百〇二人,每人抚恤银钱、不过二十两罢了。前日一役,诸公手下亡故者、总有三百余众。肖某人思来想去、便照每人三十两银钱,先将后事料理了才是……”
萧璟尚未说完,众人怒容又现,无不觉得这位面慈心黑萧大人、实是结结实实涮了大伙一把。
萧璟看在眼里,却是不慌不忙接续道:“崔、元、于三族及所属田产,自今岁起、至萧某人调任他处时,所有“租、庸、调”一概免除。香山寺、景云观、通玄观所营庙田、道田,例同三族。至于洛城行营今岁所需粮草,除朝廷开仓拨付之外,我河南府另筹一万石粟米,作为保境安民之谢仪!”
众人竖着耳朵、仔细听完,虽皆觉此法差强人意,但一时也想不出更周全的法子来。且那免除“租、庸、调”的条件,的确十分诱人,只要萧璟不急着致仕,这好处便是与年俱增。
于是众人各怀心思,纷纷告辞而去。萧璟才瘫在堂椅上,长吁了口气。
便在此时,一个职官惶惶然跑了进来,连行礼都忘了,张口便道:“萧、萧大人!南市、北市已连续两日,所有胡商铺、肆、行歇业,米粮、布匹、香料、柴炭等货已开始短缺。汉商手中虽有存货,却有囤积居奇的迹象。若拖得时候长了、恐要生变……”
萧璟陡然惊起:“怎会如此?!你快细细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