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漾漾,芦苇青青。
那女子裙裳含绿、襦衣泛紫,一袭清透的白纱披帛、自肩背缠向手臂,在微醺的河风中招摇,令人心醉神迷。
杨朝夕恰在水边,一双鹰眸陡然睁大,难以置信望着那踏水而行的女子,险些惊呼失声:柳晓暮!怎么会是祆教圣姑?!
虽然女子一样罩着月白面巾,但那云淡风轻的气度、摇曳生姿的身段、顾盼生辉的凤眸,无不与心中那道倩影一一吻合。特别是那手唤作“逍遥御风”的轻身功法,宛如轻絮、飘逸绝伦,世间还有哪个女子会得?
一时间,杨朝夕如痴如醉、竟看得呆住了。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纷纷停下手中兵刃,转头望着那女子行来的方向,阵团内外,鸦雀无声。众人心中不由冒出一个念头:世间安有这般清丽绝俗的女子!一顾止戈、再顾倾城,三顾而天下惊!
笛声悠悠,激荡心魄!哀情脉脉,憾意难平!
众人只觉心头、仿佛被什么揪住一般,淡淡心悸之感,竟逐渐加重起来。手中兵刃纷纷“当啷”落地,双手捂着心口,眉间皱出峰壑,说不清是疼痛还是难受。呼吸也都变得急促起来,身子摇摇晃晃、随时便要跌倒……
女子莲步轻移、已然登岸,俏立于泷船篷舱之上,笛声愈发清越响亮。
笛声旋律婉转、音调高亢,令众人愈发心神不宁、头脑昏昏……很快,开始有人经受不住、跌落当场,双目翻白、面犹带笑,嘴角溢出涎水来。
众人之中,地维、曜日等祆教护法相继回过神来,忍着心头烦郁之感,冲身侧的护教使和教徒们低喝:“充耳不闻!”
喝罢,慌忙自怀中摸出几枚细小的软木塞,按入耳孔,口中急诵道:“长歌当哭,短歌当悲!不分甘苦,不辨是非。七情不动,五音不闻。广陵散尽,落雪纷纷!”
恍然大悟的护教使和教徒们,迅速将“充耳不闻”的密令、逐次传递开来。各自哆哆嗦嗦、从怀中取了木塞,填入耳中,跟着诵起那《摒声咒》:长歌当哭,短歌当悲……意识渐渐归复清明,重又抄起兵刃,对着附近犹如失魂落魄般的群侠,果断砍下!
霎时,惨呼声起,污血飚飞。那些中招的群侠们,至死方才明白:原来这缠绵悱恻的笛声,竟是妖人妖法!可惜、醒悟地太迟了……
阵团北面,一声“阿弥陀佛”、犹如佛光显化,自灵真禅师口中诵出。淡淡金光从胸前念珠中散发出来、结成一个硕大的“卍”字符,将无形音波挡在了身外。
灵真禅师双目明澈、无喜无悲,缓缓张口道:“刀劈火侵,吾性自坚。靡靡音声,岂撼法身?众比丘!随贫僧唱诵《般若心经》,即可除却心魔!”
灵真禅师声音一出,恍如洪钟大吕,在香山寺众武僧心台鼓荡,被笛声迷障的意念、渐渐收归原主。便连不远处的昭觉武僧们,亦是如梦初醒!众僧皆合规合矩、趺坐下来,开始齐诵《般若心经》。
梵音腾空,金光四射,更多细小的“卍”字符自梵音中生出,融入方才那硕大的“卍”字符中……字符越来越大,最后竟化为一只倒扣的金钵,将众僧笼罩其中,再不受笛音侵扰。
笛声入耳,方七斗却觉心如刀绞。他本是至情至性、洒然不拘之人,又对妻室唐娟一往情深,此时为笛音所感,不免情由心起。想到自己与唐娟所历种种悲欢、想到方氏死于蓟州之乱的族人、想到唐娟曾被贼兵玷污、几度自戕的斑斑血泪……竟觉人生诸般苦楚、纷至沓来,要将自己淹没。
方七斗正浑浑噩噩,忽然左臂剧痛!却见一道粗实的铁索,已从自己左臂上弹起。疼痛由外而内、钻心噬骨,激出一身冷汗,也不知臂骨是否已然折断。而那偷袭他的祆教教徒,见一击打偏、却是大皱眉头,重又挥起铁索,向他当头打来。
方七斗偏头闪开,身形一翻、右手已捞起一柄横刀,对着那教徒斩下!
横刀与铁索碰撞,发出“当”的锐响,虽然刺耳、却抵消了一些笛声。方七斗忙收摄心神,默默忏诵起《净心神咒》: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咒毕,仿佛有一道青光,自下丹田生出,循着督脉、一路上行,直冲入泥丸宫中。顿觉耳聪目明、烦郁顿消,那笛声虽依旧慑人,却再也无法动摇他的神志。
方七斗翻转刀面,将这挥着铁索的教徒拍昏在地,又赶忙拦在“洛中七侠”其余六个兄弟身前,将反扑而来的祆教妖人击退。六人方才却是早他一步,忏诵完《净心神咒》,匆忙挥起手中兵刃、与妖人再度拼杀起来。
“头陀疯棍”赵三刀大声嚷嚷道:“方老大!你教兄弟们的《净心神咒》真个好使!只那么囫囵一说,头也不昏了、心口也不疼了……那娇滴滴的小娘子当真厉害!却不知使得什么妖法?”
方七斗瞪了他一眼:“专心退敌!莫再叫妖人斩中屁股。往日上阵杀敌,哪回受点小伤、不是哭爹喊娘?你不嫌丢人,我方某人还要颜面呢!”
赵三刀悻悻地吐了吐舌头,便又叫嚣着、向另一个教徒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