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黄云,白日微曛。天风朔朔,带来透骨寒意。
腊八这日清早,天气看来并不友好,郁结几日的云层,似乎在酝酿着些什么。
上清观演武场前,一只巨大粥桶,正向外冒着蒸腾的热气,粥桶旁是一方高案,案上摞着数十只木碗。
朱介然与几个师弟配合默契,正将一碗碗盛好的腊八粥、一双双木筷,拿给公孙真人、授业(教习)师傅和其他师弟。
杨朝夕、黄硕、卓松焘等十多个弟子食量颇大、一碗未足,便将碗筷捧在胸口,待重新添满后、又大口吃起来。
吃过了腊八粥,这日的另一件大事——早在九月十五日时定下的每季考较,也在这昏沉的天色里,正式启幕。
公孙真人、吴天师、以及观中授业师傅,依次在演武场外排好的木椅上坐下。盛放粥碗的那方高案也被置于后侧,煮好的茶汤被盛了出来,依次奉到他们面前。
观中监院明虚子张鹤宗,从袍袖中取出一只卷轴,捻手展起,朗声宣读开来:
“观门欲要振兴,首推文武艺业。自观主九月重订观中诸事以来,观中授业师傅尽心竭力,一众弟子各逞其才,或道功渐进、或经义日深、或粗识药性、或武技有增。时近元日,辞旧迎新,我观门特于今日起,召一众弟子在此考较文武诸艺,既分高下,也决去留!”
张鹤宗说到“也决去留”时,观中弟子一片哗然。特别是平日里资赋平平、兼又懒散的弟子,更是心气虚浮、惴惴不安,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张鹤宗略顿了顿、清咳一声,演武场上才复归宁静:“既是考较,便须划出等次。由我会同其余授业师傅一道,按甲、乙、丙、丁四等,对各位弟子进行考评;考较艺业时,经文、武技分开进行。若评为‘双甲’,观中自有奖励;若评作‘双丁’,便须脱离道观,或自返宗族、或自谋生路。”
众弟子听罢,方才飘忽不定的心绪,反而渐渐平定下来。再抬起头时的眼神里,也都多出些许认真和勇决来。
纵然有家中殷实的子弟,但若真得了“双丁”的评定,即便回到宗族、吃穿不愁,恐怕也免不了族长的一顿训斥。
考较艺业,先文后武。朱介然又带着几个师兄弟,将五六只高案抬了过来,在四名授业师傅身前一字排开。这时有观众弟子捧来几沓黄纸,依次放在授业师傅面前、以镇石压住,上面布满蝇头楷字。
有好奇的弟子凑上去一看,全是近三个月来,众师兄弟去藏经室借阅经折、以及去往各处靖室聆听经义的“账册”。
其中一行楷书写着“十月廿二、冲灵子杨朝夕借《抱朴子》六卷、未还”,另一行楷书写着“九月廿六酉时、玉灵子黄硕在驭虚子彭式坤处、聆训《神农本草经》”……
每日每时、桩桩件件,便如商贾记账一般,全部抄录其中。而众人将被考较的问题,绝不会脱离他所修习的经卷。
武虚子郝金汉手中也拿着一份这样的“账册”,简单翻看几下,便开始按次序叫人:“青灵子朱介然!来授业师傅这边,接受考较。”
“青灵子领命!”朱介然刚忙完手头杂务,正与其他师弟小声说话,却不料首当其冲、成了上前考较的第一人。于是也不犹豫,几步跨出、在一排方案前站定。
承虚子韩奉樵淡然道:“青灵子,连月以来,你常来靖室听我讲解《本经阴符七术》,我便以此经考较于你。经中所云‘七术’分别指什么?”
朱介然拱手答道:“七术是指‘盛神法五龙、养志法灵龟、实意法螣蛇、分威法伏熊、散势法鸷鸟、转圆法猛兽、损兑法灵蓍’,亦是此经回目。”
韩奉樵又道:“经中亦有云‘天地无极,人事无穷,各以成其类’,作何解释?”
朱介然略一思索、便答道:“天地之道无始无终、人事之繁变化无尽,然而天、地、人,都以各自的‘道’、而成为各自的形状,从而归附到各自的门类。”
承虚子两道问题问过,便不再提问。向身侧的通虚子魏灵甫点头示意后,自行取来一张裁好的黄纸,将朱介然的问题和答案抄录其上,并在提款处批上了“甲”字。
魏灵甫接到示意,也清了清嗓子,开始陆续抛出他的两道问题,并仔细听取朱介然的回答……如此过了小半炷香,朱介然面对着四位授业师傅、八道问题,始终沉着稳健、对答如流,最终得了四“甲”。
朱介然答完,并未离去,而是将四位授业师傅手书的考评黄纸逐一收起,奉至公孙真人面前。公孙真人又扫视一遍,最后以朱笔批了一个硕大的“甲”字。
此时,郝金汉又开始叫下一个弟子,却是暝灵子卓松焘。在四位授业师傅、八道问题的轮流考较下,最终马失一蹄,得了三“甲”一“乙”。被公孙真人勉为其难地批上了一个“甲”字。
此后接连几人,再没有前面那般出众表现。有的师兄弟甚至连经书名字都想不起来,好在问题却能答个七七八八,最终得了一“乙”三“丙”。被公孙真人毫不客气地批上了一个“丙”字。
直到郝金汉接连呼过两声“冲灵子”时,杨朝夕才从百无聊赖中回过神来,挥着袍袖跑到四位授业师傅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韩奉樵却没急着提问,转头向右侧三人看了一眼,待三人会意后,才缓缓道:“冲灵子,这几个月来,你极少听我们几人讲经,倒是自己修习的时候居多。我便以你在藏经室借阅经卷的记录,提些问题。你若无异议,我们便要开始考较了。”
杨朝夕故作纠结地想了一下,才点点头:“请承虚子师傅考较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