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小小的无妄之灾,在张武侯等人介入后,便告消解。
杨朝夕终是担心陆秋娘伤势,少不得又叨扰了一回方七斗,将娘亲在方家宅院中安顿下来,由女婢帮忙上了些金疮药,又以纱布敷好。
这些小动作,自然惊动了方七斗娘亲,这位四十多岁的妇人素来和善,略责怪了一番方七斗不讲礼数,便叫婢女另安排了西面的一间客房,拉着陆秋娘过去说话去了。如此一番忙碌,倒也在无意当中坐实了、陆秋娘在方宅做客的说法。
此刻申时过半,杨朝夕与方七斗又出了方家宅院所在的铜驼坊。杨朝夕突然转身拱手拜下:“方师兄!今日得你相助,才全了师弟行孝之心。大恩不言谢!日后有需兄弟出手的,只管吩咐便好。”
方七斗却摆手一笑:“杨师弟这样说,可真要生分了!师兄近来颇有仰仗你之处,倒也不曾相谢。今日既遇婶婶,想必你也不能在麟迹观再安心住着了罢?不如一道前往、取了包袱,向那观主元夷子正式道个别。”
杨朝夕点点头:“师弟正有此意!只是往后,你既倾慕于镜希子师姊,我便再帮不上什么忙,须得你自己去努力争取。”
方七斗笑道:“自古真情难长久,唯有套路得芳心!师兄我又不是什么迂腐之人,直来直去行不通,也可去讨好你那月希子、花希子,再不济还可讨好元夷子观主……总之,旁敲侧击,奇正并用,也该不是什么难事。这不咱们正要去拜别,正好在元夷子观主面前落个好印象!”
杨朝夕亦笑道:“方师兄!天下人都要被你算计进去了。你若要为非作歹,这洛阳城怕是也困不住你,或能成一方枭雄!”
方七斗听罢,哈哈大笑。两人便先北上立行坊圣真观,将两柄木刀还到凌川子廖海谦手中。又互相说笑了几句,才复又南下,向敦化坊麟迹观而来。
麟迹观中,诸事一往如常。观中师姊师妹与杨朝夕相识却也半月有余,尤其是那罚跪自省的三日,杨朝夕便说是“名声大噪”、亦不为过。
此时进了观中,迎面主动与他打着招呼的人,却也不在少数。看得方七斗艳羡不已,只好在旁边忿忿不平地嘀咕:杨师弟因祸得福、桃花鼎盛,若非年纪还小,只怕便能疯魔洛阳城了!
杨朝夕笑笑,不去理他,直接进了元夷子佟春溪平日修行的偏殿,方七斗不敢再造次,便紧赶了几步追上。
佟春溪却正与镜希子唐娟交代着些什么,见二人立在偏殿门外,便停住话头,侧过脸来:“冲灵子,你们进来吧!”
杨朝夕才与方七斗微躬了身子,进了偏殿,将上午北市一番经历简要说了一遍,又诚心诚意地拜谢了一番,才提出要回山的想法,此番过来便是辞行。其间,方七斗偷眼看了几回唐娟,唐娟却只装作不知。
佟春溪静静待他说完,才道:“你家公孙观主将你交托给我,本该我观中派人亲自护你回山,以防小人窥伺、再行不轨之举。既是为尽孝道,我便不多留你。方府也是这洛阳城里不多的望族,你住在那里,也必无虞。只是若明日上午动身,还需由我座下镜希子过去,护持你母子二人进山。”
佟春溪说完,镜希子躬身领命,转头出去时,却狠狠瞪了方七斗一眼。
杨朝夕看在眼中,却忍住笑意,拱手拜道:“春溪婶婶如此安排,小侄便代娘亲再行拜谢!虽在观中盘桓时日不多,却有幸得蒙您与几位师傅亲授武艺,必将终身受益。他日小侄若能有所成就,必报以拳拳之意!”
佟春溪淡淡笑道:“若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我辈行事,却不是图你的回报。或往大处去想,你家观主公孙真人,应是对你存了衣钵传承之心。希冀你日后道功大成,将我道门修行广传远播,造福亿万生民。”
杨朝夕虚心听完、记下,便即跪倒,连叩三下。虽觉此事遥不可及,但两位长者的谆谆期许和殷殷厚望,却也在他心底种下一朵志向之火。浑身上下热血翻涌,豪情激荡、踌躇满志之感油然而生!
佟春溪看着少年人的反应,明亮眸光里暗含赞许:“你们去吧!”杨朝夕才与方七斗一同拜别了佟春溪,去往客房中拿自己的包袱。
佟春溪看着两人消失的身影,笑着喃喃道:玄同哥,你这识人眼光依旧如此精微,愚妹远不及矣!只是这方家小子行事奇正各半,镜希子肯不肯依就他,只能顺其自然了。最好莫学你我,留下这一世的遗憾……
杨朝夕与方七斗转身进了西面客房,却见那小小身影,又坐在了外间月牙凳上等他。精致的娃娃脸上杏目盈盈、樱口微瘪,卧蚕之下,竟有几点晶莹的泪痕。张口间声音清甜、略带哭腔:“杨师兄……你便要回山了吗?”
杨朝夕看得此情此景,心下微暖,脸上却笑道:“月希子师妹,师兄本就是客居之人,观中又尽是女子。天长日久,难免要被些不明就里的香客、传出去不经之言。因此早日回山,才是正理。”
月希子覃清这才不情愿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小香囊:“杨师兄!你教我这几日武艺,本想带你去我家大吃一顿,看来是不行了。这是上午我娘差人送来的香囊,明日便是重阳节,便赠与师兄,充当谢仪!”
杨朝夕笑着接下,入手却觉微沉,此刻却也不便细究。再仔细望去,那香囊中还插着一枝茱萸,颗颗晶莹,如滴血之玉,在淡淡的蔷薇香气中,透出别样的温馨。
覃清送完香囊,却是抽噎着跑掉了,看得方七斗满脸古怪之色:这小子长得实属普通,兼又身形瘦小,竟也能大小通吃?真是呜呼怪哉!
毕竟住了一段时日,此时要走,心里还是生出些不舍之意。于是草草收拾了心情、收拾了包袱,便跟着方七斗,漫步出了麟迹观。
两只石麒麟依旧面无表情,呆呆地望着他,似乎又在提醒着他、初登此门时心里的那份忐忑。而第一次见到元夷子观主、镜希子师姊、花希子师妹等人的情形,便不由自主在眼前一一晃过。
正自伤感间,方七斗一掌拍在他肩膀上:“杨师弟,果然和女子厮混久了,就变成了伤春悲秋的模样。咱们走啦!往后若是想念,时时常来便是!管她什么‘镜、花、水、月’,尽收囊中、坐享齐人之福……不对,镜希子归我,其她便让给你了!”
方七斗说完,拔腿便跑。因为,杨朝夕已经宛如凶神恶煞一般,从后面追了上来……
翌日清晨,镜希子唐娟便等在了方家宅院乌头门外。陆秋娘肩下虽还隐隐作痛,但已不影响走路,便向方七斗娘亲拜谢了一番,才出了方家宅院。
三人出了乌头门,方七斗却是眼前一亮、心头大喜,便又不顾形象地要围上去打招呼。那唐娟却“铮”地一声,将手上剑锋抽出一半,吓得方七斗三步并作两步、疾退到杨朝夕身后,看得陆秋娘微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