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8日, 现实世界。
伸进被窝里的大手感觉到被单在动,白夜立刻清醒过来。
他一睁眼就对上了苏亦湖水似的眼眸,阳光如融化的橙子, 金灿灿、波光粼粼地在眼睛里闪烁着,漂亮得不可方物。
白夜赶紧用手抹了下脸, 理理额前睡的乱七八糟的头发, 整理自己的形象。
苏亦看穿了他的小动作,嘴角弯了弯,声音细弱又温柔:
“你没睡好吧?再睡一会。”
消除了[虚假代码], 真实记忆像海啸一样在大脑中肆虐,苏亦的理智还没有完全消化好,身体就先动了起来,真实的自己很自然地伸出手,摸了摸白夜的头。
——帮他顺顺毛、打理好杂乱的发丝。
这动作太亲昵, 而白夜乖乖地低着头也没有什么抗拒, 像是他们每天都会这样。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 像一杯橙汁泼进病房里,将苍白的四面墙晕染成淡金色,窗棂上系着贝壳风铃, 风吹来时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声响,是白夜亲手挂上去的,说能增添点活力。
虚假记忆里, 永远苍白冰冷一个人的病房, 现在多了一个人。
苏亦感觉到自己也像他曾经羡慕过的那些病患一样,有了会在生病时陪伴他的至亲之人, 一个可挂念的对象。
每天醒来时会在床边看到一只毛绒绒的脑袋, 而不是泛着金属光泽的病床护栏。
大量的真实记忆在脑海里横冲乱撞, 苏亦一时间看到无数个片段,他迅速对信息进行分门别类的整理,很快根据时间发展整理出他真实的人生轨迹:
他是一个孤儿,大概是因为先天心脏病的缘故,出生没多久就被生父生母抛弃了。
父母将他包在土灰色的襁褓里,放在僻静的河岸边,这个颜色能很好地跟土石融为一体,很难被人发现。
他的父母没有把他直接扔进河里,可能还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去杀死亲生孩子,就默默放在岸边,等江河涨潮的时候,浪花自然会把他冲下去淹死,用大自然的力量杀死他。
——后来收养他的福利院院长是这么告诉他的。
那天,院长的女儿意外落水溺亡,她中年丧女无法接受,正要去河边自杀,好巧不巧看到了岸边襁褓里的婴儿。
小小的苏亦只有猫儿大,乖乖静静地躺在里面,不哭也不闹,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抛弃的事实。
“苏亦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福利院院长脸上带着慈爱的皱纹,温和地说着话。
自那之后,年幼的苏亦觉得“爸爸妈妈”这个词,就是一个恐怖故事。
福利院里有一个小小的大屁股电视,时长因信号不好而飘起雪花,每当吃完晚饭地瓜稀饭后,苏亦会跟其他孩子一样,守在小小的电视前观看。
电视上总播着令小苏亦费解的节目,说很多奇怪的话,比如:
[父母是世界上最爱我们的人]
[只有爸爸妈妈才会无条件地爱你]
[父爱如山,母爱如海,这是人世间最伟大的爱!]
等电视播完了,福利院的阿姨会来赶他们去睡觉。
终于有一天,四岁的小苏亦忍不住心中的疑问,天性怕生的他不太敢在人前大声说话,他偷偷跑到院长身边,轻声问:
“老师,这个电视为什么总在说谎?”
如果真的是无条件的爱,为什么要抛弃他呢?
即使有先天心脏病,他现在也好好地活着,他一定也…像电视上的那些孩子一样,有可以存在的价值。
“没有说谎哦。”
院长蹲下来慈爱地摸摸苏亦柔软的头发:
“这世界上有很多电视上的父母,有很多小孩出生在了电视上那样的家庭里,他们的爸爸妈妈爱他们胜过爱自己的生命,一家人幸福快乐地生活着。
“只是你没有这个幸运得到。”
等苏亦刚满六岁的时候,这个院长调走了。
理由是教育理念有问题,对孩子存在不利影响。
院长走的时候,小苏亦呆呆地站在福利院门口,一直目送着那辆车远去、再远去,远成天边一个小小的点,再也不会回来。
她有时确实会跟他们说一些,不适合小孩子听、但确实是大实话的教育内容,太尖锐。
第一次听的时候像被一根针扎出血,但扎久了,反而更能认清一些事实。
苏亦觉得这种教育没什么不好,对他们这些孤儿而言,天生就比正常孩子要受到更多世界的毒打,早日认清那些糖衣炮弹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