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澄凑过来欣赏自己的杰作:“黑色也衬你。”
他又用手拨弄了一下谢洵的刘海:“好像有点长了……”
近在咫尺的人看着他叹了口气,不过没什么抱怨,只是有点无奈地说:“你别闹我了。”
“好好好,”这次程澄难得听话,毕竟知道不能得寸进尺,“那,晚安?”
他望进谢洵的眼睛里,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对方很轻地勾了一下唇角。
“晚安。”他说。
从这天之后,程澄就像忽然发现了窍门似的,说好听点是找到了更融洽的相处之道,说直白点就是得陇望蜀。
关键他还学会了见好就收,有时候是真画画晚了要谢洵留宿,有时候则是装的。
偏偏又能卡在谢洵即将可能不满之前开始卖惨,一会儿说画久了手疼,一会儿说完了我坐了一整天,脊椎腰椎是不是没救了呀。
他本就生得白净好看,再演一演,对方也只能沉默片刻然后无声妥协。
谢洵找的公司就在高新区的科技园,不算太远,有时候还是会来接程澄下课。
而程澄工作室的同学们已经从看个热闹变成了习以为常,偶尔谢洵到得早了,还有爱起哄的直接朝门里吼一嗓子:“程公子——你家的专属帅哥又来了——”
都不是介意传言的人,就都没澄清。
不过程澄还是很心心念念谢洵学校美食城五块钱一杯的奶茶,在对方偶尔回学校的时候就要抓着一起,再附带一份猪蹄饭。
谢洵原本是学生会的,现在任期满了,这天回来交接工作。
程澄闲得慌,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
还要买一杯他最爱的糖精水。
“没想到你都忙成这样了,居然还有空当个主席。”程澄看着对方手上一叠叠的资料,“我时常觉得你的一天有48小时。”
“我一天就算有480小时,你把我关在画室也画不出一副像样的画来。”谢洵走在前面说。
程澄听得高兴,上来就要勾他的肩膀:“你以前也没这么会说话啊。”
两人聊着天进了办公楼,程澄看着他走进办公室,就在一旁的休息椅上等他。
谢洵给自己当模特的时候是一个模样,看书做项目的时候是一个模样,现在跟学生会的干部和后辈交流的时候又是另一个模样。
程澄一点也不觉得枯燥,尽管他们聊的话题他毫无兴趣,但还是支着下巴津津有味地隔着半个走廊看着。
手续都走得差不多的,这次就是一个简单的交接,没用太多时间。
更何况谢洵担心门口的祖宗等得久了,也想赶紧处理完。
把事情一一交代完,谢洵说:“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找书记也可以找我。”
“好的师兄!”身旁的女生笑眯眯的,“对了,门口等你的那个是你弟弟吗?”
程澄长得比一般的同龄人看上去偏小一些,谢洵怔了怔:“……啊。”
好在对方也就这么一问,没多纠结,一心只想多跟谢洵聊两句:“那师兄这次走了,以后是不是都不来了?”
“也许。”谢洵淡淡地说。
他说得直白,女生难掩失落,张了张口:“那师兄,什么时候请大家聚个餐啊?”
“你找刘老师吧,她之前好像说过要组织,不过我最近没空,就不来了。”谢洵说得很得体,不过言辞间都是拒绝。
大约是不甘心,可是又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女生只看着他,最后开口:“那祝师兄以后一帆风顺,要是想起我……我们来了,就回来看看。”
“谢谢。”这次谢洵回应得很真诚,“会的。”
他说完这句话就没回头,径直走到程澄面前:“等很久了?”
程澄咬着吸管,把一整杯糖精水全喝完了,摇头。
“走吧。”谢洵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一点,“你今天还要回学校吗?还是直接回家?”
两人走下楼梯,程澄说:“我想吃小龙虾。”
“那走。”谢洵没有犹豫,说道。
程澄就喜欢凑热闹,挑了家最火爆的店,拿完号就去旁边的商场逛了一圈,买了不少东西回来才吃上。
这里的装潢很有特色,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上菜前一定要大声说出餐厅slogan、弘扬企业餐饮文化的店员,和吵吵嚷嚷拍照打卡的顾客,热闹且拥挤。
由于买的东西不少,两人又只有一个双人座,程澄愁眉苦脸,又因为周围太吵只能朝着谢洵大声说话:“我那边放不下——”
谢洵看他一眼,也没叫他小点声,自己走过来,把那一堆东西全放在程澄那一侧的长凳上:“那你跟我并排坐一张凳子。”
程澄没听清,又朝他喊:“什——么——”
谢洵不打算重复第二遍,直接上手,把人按在自己身旁。
程澄跟他手臂贴着手臂:“那我这样怎么剥虾——”
正巧一盆招牌口味虾端上来,程澄还在等回应,就看见谢洵套了手套,动作熟练地拧掉虾头拽了虾线,又蘸了点酱汁,然后放在程澄碗里。
“那就别动手了。”他说。
“噢!”程澄对着他笑,心安理得饭来张口。
最后这顿饭谢洵没怎么吃,尽管程澄觉得他吃得太少想要再加,却还是被谢洵拦了下来。
冬天的夜晚来得很快,程澄就算臭美也讲了基本法,在个位数的天气里还是乖乖把自己裹成粽子。
两人并排走着,程澄忽然想起下午的事,好奇地问:“对了,今天跟你在办公室聊天那个女生,是不是想追你啊?”
毕竟表情太明显,还有呼之欲出最后却没有说出口的告白。
“或许吧。”谢洵脸上表情很淡,看上去并不太在意。
“那要是那人跟你表白了呢?”程澄继续问。
“那也是她的决定,跟我没关系。”这句话说出口时带着一点残忍,仿佛被告白的对象不是自己一样。
“那就是你不会答应。”程澄的前半句听上去更像自言自语,“我差点都忘了,你本来就挺显眼的。”
“那……”他抬头看了谢洵一眼,不过只说了一个字,剩下的话就又吞了回去,“走吧。”
没想到这次停下来的是谢洵。
“我有话要跟你说。”
程澄向来没心没肺的表情僵了一下:“那回去说?外面好冷哦。”
他想去拽谢洵的手,没拽动。
在冷风里,他听见对方语速很慢地叫他的名字,然后开口。
吃了一整份小龙虾的嘴唇还是鲜红的,程澄半张脸都被围巾包好了,不得已还是仰头看他。
“工作的事很顺利,专利也批下来了,学校也给了我公费留学的名额……”他难得说了很长的前缀。
程澄的声音被围巾蒙住一半:“我想回家了。”
然而没来得及阻止,谢洵还是把剩下的话说完了。
“我可能……”谢洵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涩,但目光没有躲闪,看着程澄说,“不能一直陪着你画画了。”
-
谢洵这段时间总回想起第一次跟程澄见面的那天。
男孩儿什么都不知道,为了找灵感到处乱跑,即使站在满是脏乱油污的地方,却依然像不谙世事的漂亮白天鹅。
他提出要求,任性,随意,但自己没法拒绝。
谢洵其实设想过不止一次,如果是另一个人,无论是谁对自己提这样的要求,他那时也是不可能答应的。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程澄第一眼就跟其他的人都不一样。
他像误入沼泽的白天鹅,而自己根本没有办法不被吸引。
谢洵清醒地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沦陷,向来自诩冷静聪明,在这件事上却方寸大乱,最后束手就擒。
可白天鹅非要闯进来,还非要往泥泞里扎。
但他跟自己不一样。
羽毛上沾了一点脏污都太过刺眼。
谢洵时常觉得,这半年多像一场绮丽又残忍的梦。
一场惊涛骇浪在他心中迅速落潮,而等海水褪去留在岸上的,也许不是什么美好的馈赠,可能不过是一点斑驳而丑陋的,裹挟着泥沙的碎掉的贝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