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裴蕴第一次进入异研院, 却是他第一次以吸血鬼的身份进入研究院。
和他想的一样,盛辉在发现他身份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质问他是否早已觉醒,是不是为陆阙故意藏匿隐瞒。
裴蕴一口咬定不是。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够做的, 不管盛辉以什么方法想把陆阙牵扯进来,他都毫无例外尽数否认。
反正盛辉没有证据, 他如果不承认, 他也没办法硬将帽子扣在陆阙头上。
除非他能控制得他不能开口,又或者控制他的意识,让他只能说实话。
他不信盛辉会有这个本事。
意外的是, 得不到肯定答案的盛辉竟然没有多坚持。
大概是怕发生像上次罗山觉醒一样的情况, 他甚至没有将他觉醒这件事声张出去,悄无声息就将他带进研究院观察室关了起来, 除了异研院的人, 外人一概不知。
裴蕴疑惑过, 但是荆棘麻苏的效用并没有让他疑惑太久,便循入大脑短暂侵蚀了他的神经, 剥夺了他自由思考的能力。
他很幸运。
从第一次误打误撞受荆棘麻苏的苦开始就有陆阙陪在他身边, 照顾他随他黏。
他又很不幸。
习惯了有人给他收拾烂摊子, 如今再独自承受荆棘麻苏带来的折磨, 痛苦可比寻常吸血鬼多出不知多少倍。
他发疯似的想陆阙, 想他唯一的供血者。
荆棘麻苏将他对陆阙的思念,依赖, 渴望, 无止境地放大再放大, 极度的不安如浪潮不断席卷着他的意识。
这一夜他过得艰难。
他像是独自乘舟失向于大江大海之中的行人, 看不到岸, 找不到该驶往的方向。
江水好冷, 腾出的雾气也好冷,裹在他身上抽干他的温度,冻得他直哆嗦。
再后来,河里伸出手不断拉着他的衣摆,手脚......
手越来越多,他惊恐不已,却苦于身处狭隘逼仄无法躲避。
最后只能毫无挣扎余地地被它们拖下水,勾缠着沉入水底,离他渴望的光越来越远......
醒过来满头大汗,一身疲惫没有力气,缓了许久才攒出一点精神翻身下床。
观察室里很简陋,镜子这种东西自然不可能有,不过即便是这样,裴蕴也能想象出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苍白狼狈。
肯定难看极了。
他想,眼睛盯着面前巨大的玻璃墙。
观察室,顾名思义,就是为了方便研究者对被研究者进行观察的实验室。
一大面的墙都是玻璃制,他可以看见外面来往的人,自然外面的人也能将他所有举止行为毫无遮掩收入眼中。
呵,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这下可真成了小白鼠了。
余年是第一个知道他吸血鬼身份暴露的人,也是他在被关后第一个来看他的人。
“教授他没有声张,目前除了异研院,没人知道你是吸血鬼,也没有人知道你被关在这里。”
余年站在玻璃墙外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
裴蕴喔了一声。
余年皱眉:“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想让他去他的家人传信也可以,帮他忙做点什么也可以,又或者想要什么,他也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他弄进去,怎么就喔一声就完了?
他不直说,裴蕴根本不清楚他这些想法,听他这么说,默了两秒,缓缓道:“这个玻璃原来不隔音,你说话我竟然能听的一清二楚。”
“......”
余年扭头就走。
紧接着来的便是张梁慎。
裴蕴站得累了,脑门抵着玻璃墙靠着,脸色苍白,看起来又倦又厌没一点精神。
张梁慎眉头都皱紧了。
这才多久就给人折腾成这样,这样子老陆来看见不得心疼死。
“没事小蕴,你别害怕啊。”
他不擅长安慰人,但也努力想要安慰他:“有我和你小舅舅在,一定会很快带你离开这里,绝对不会让你进改造厂。”
裴蕴:“谢谢张教授,我没事。”
这还能叫没事啊?
张梁慎沉沉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他舒服些,只好道:“你小舅舅正在赶回来了,应该过不了多久你就能见到他。”
他知道他怎么宽慰也没用,长篇大论可能还抵不过陆阙一个眼神,索性也不白费功夫,想办法先把人救出来才是正事。
一个吸血鬼,这样一直被扣在异研院,总归让人心头不安。
裴蕴担心吗?
裴蕴一点也不担心。
就算像个观赏物一样被困在观察室,就算面临被送进改造厂塞进改造皿的可能,他也一点不担心。
因为他有陆阙。
他相信陆阙会赶来救他,他家陆教授可舍不得他遭那些罪。
但是他忘记了,就算不用去改造皿,但是他是会饿的。
大概是荆棘麻苏的诱导作用,清醒不过大半天,极饿感便从身体里慢慢浮出。
表面平静的水面被砸入一颗石子,波纹缘着中心荡开,传向四肢百骸。
平静被打破,水下是涌动的漩涡,缠着他的四肢用力将他往下拖拽。
裴蕴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对血液的渴望一路攀升到顶峰,不清醒占据大脑,胃缩得酸疼,太阳穴跳动得仿佛青筋快到爆出皮肤表面。
他按着胃部,连床也没力气上去了,半跪蜷缩在角落,呼吸急促,努力想要从空气里嗅到渴望的味道,可惜都是徒劳。
陆教授人呢?
怎么还不来找他?
他真的好痛,好想他啊。
陆阙下飞机马不停蹄直接赶往异研院,一来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他藏着护着连一点委屈都舍不得让他受的宝贝,如今就像个观赏品实验物似的被关在巨大的玻璃墙后。
孤零零蜷缩在角落,没有人管他是不是很痛,也没有人理会他是不是很难受。
偶尔有来往的人,也只是稀松平常地往里看一眼,同样的情况看得太多,连眼神也麻木了。
就算有一两个例外,也只是在细微的表情上多一丝几不可察,无甚用处的怜悯。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陆阙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双手垂于身侧,双拳紧握到骨节泛白,手背青筋脉络清晰可见。
他闭了闭眼,快步走过去,在最靠近裴蕴的地方蹲下,掌心贴着玻璃,压抑着怒火,低声叫他。
“宝贝?”
他的声音隔着玻璃清晰传入裴蕴耳膜。
呼吸漏了一拍,里面的人仿佛僵住。
半晌,慢吞吞转过身,在看见陆阙的瞬间,眼眶迅速染红。
泪水溢到眸子承接不下,滚过脸颊簌簌落下。
“小舅舅......”
他艰难张了张嘴,体力微弱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但是陆阙听见了。
裴蕴每一滴眼泪都成了冰锥尖刺砸在他心口,心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攥着肆意挤压□□,痛直侵入五脏六腑。
“对不起。”
“怪我,不该留你一个人在家。”
裴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努力伸出手,隔着玻璃去碰陆阙,努力贴着他掌心的位置。
他原本真的觉得自己不害怕的。
不仅不害怕,甚至是能够用最无所谓最有底气的态度平静面对。
因为他深深信任着陆阙,他知道他一定会来带他出去,不会放任他处于危险之中。
可是如今见了面才知道,哪里又只是害怕不害怕的问题。
隔着一道玻璃,看得见,摸不着,抱不住,闻不到,是比不见不想还要苦。
欲望就在他眼前无限放大,仿佛触手可及,等到他真的试图伸手过去,入手却只有一片坚硬冰冷。
原来还是会害怕。
害怕会跟他离得越来越远,害怕再也碰不到他。
陈杂的情绪混着剧烈痛感再度袭来,他闷哼出声,额头撞上玻璃,额头满布的冷汗,浑身颤抖,却还舍不得把贴着他的掌心移开。
陆阙眉心狠狠一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