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这座内朝宫殿,即使到了人定时分,依旧灯火不缀。朱泚在最上首的龙椅下方摆上了一张凳子,那是他的座位。
大殿之中,回荡着源休慷慨激昂的话语。
“自古有江山者,至多二百年,若刘季之前汉,若刘秀之后汉。而少者不过数载、十数载也!今唐有国已逾百五十年,则前有武周之事,中有安史为乱,而今有山东之事也。自古以来莫有乱事繁多若此者。何也?盖唐天子德行不足也!昔高祖得位,是篡兄弟之国(李渊与杨广是表兄弟),又毒杀其侄,故此德薄。及太宗揽长策,杀兄弟,故此德薄。至玄宗,乱伦儿媳,沉迷美色,故此德薄。而先帝弑嫡母而即位、今天子之寡恩,无得一一为例也,我等故知之。洎今上承大统,有功之臣若刘晏、崔宁等左迁,太尉亦在此列;呲牙佞臣若杨炎、卢杞等得位,山东之乱、三年而不能平,皆出于此。
“而太尉素有名望于海内,泾卒之乱,能统摄诸军,安定长安者,四海之大,有几人欤?窃以为此消彼长之势,莫过于此。唐德既衰,而太尉之名望正盛,又素有德行,此诚太尉奋力进取之时也,何不称帝以号令山东?唐帝困居奉天,若瓮中之鳖,唾手可得,奉天小城,旦夕可下,太尉何故逡巡?”
朱泚听闻此话,眼中止不住得意动,但是又始终无法下定决心,看向下首众人,张光晟一脸奋然,俨然驳斥之语将出于口。老狐狸李忠臣双手拢于胸前,双目微阖,不发一言。姚令言倒是一脸激动样,而源休则在整理衣冠,仿佛之前慷慨陈词的不是他一般,颇有高人风范。
果然,张光晟第一个开口怒斥道:“太尉固唐之太尉!请斩源休以安人心!太尉之名望,皆出于其以忠孝事朝廷矣!昔安史以来,幽州兵久不为朝廷所用,及太尉镇范阳,遂遣军防秋,先帝彰之以忠义。河朔三镇节度概不入朝,唯太尉抱病而至,先帝赐宴于延英殿,太尉欲忘之耶?舍忠义之名,而欲行更代之事,故可得意于一时,然王莽亦不过十四年而亡,望太尉知之!”
朱泚脸上的怒色一闪而逝,从下面看去,他的脸色依旧是那样的古井无波,毫无变化。但是他却不再出声了,大殿中一时陷入了寂静。
少顷,姚令言站了出来:“如今天命不在李唐,张将军又何必强求,若再言此,姚某送你一匹快马去往奉天可好!”
张光晟自不敢达,只唯唯诺诺称是,想起自己镇振武军时的意气风发,杀回纥使团时的果决残忍,一切仿佛都在梦中。
姚令言又转而对朱泚拜道:“李希烈已称楚帝,太尉再不进取,则天下归淮西李也!太尉若欲称帝,则必绝李唐之人望,金吾卫杨清于十六王宅中得宗室近千,皆碌碌之辈尔,然李唐之人望皆在此,令言请斩之以示天下!”
源休立即跟着站出来拜道:“请斩李唐宗室!”
大殿中一时人声汹汹,张光晟无奈扶住额头,就连李忠臣都被这大胆的提议吓了一跳,手一抖,笏板差点就掉到了地上。
正在这时一个老太监趋进紫宸殿,回禀道:“禀太尉,将军杨清并虞侯、兼长安、万年两县不良帅朱叔于殿外求见。”
朱泚眉头一挑,殿中也是议论纷纷,之前朱泚令杨清去平乱,至此不超过两个时辰,以寡击众,这么快就结束了?反正姚令言是不信的,如果是他带着大批军马前去平叛,那这样的速度还有可能,但是就杨清那不到一千人……反正姚令言更愿意相信杨清失败了。
“宣他们入殿吧!”
等到看到了朱三手中血淋淋的两颗首级后,也由不得姚令言不信了。一个老太监哆嗦着接过两颗首级,一个一个展示给在坐的大臣看。
朱泚心情大好,不由问道:“杨将军且试言之,你是如何破敌的?”
“唯。不过是虚张声势、劝之以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