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理解的黑暗也和现代人不同,人们以为盲人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事实正好相反,盲人的眼中装着最大的黑暗,人们认为黑暗是一片死寂,这又是一个荒谬的误解,世间的一切不但没有在黑暗中消失,在光谱中只有黑不能归于一种颜色,它是个巨大的剧场,缺席了所有角色,却囊括了一切剧情。
在盲人灰白的瞳孔中只有三样东西:黑夜、诗歌和秘密。
鬾阴族认为,头发就像珊瑚,每晚都有无数小虫搬运人从梦境中开采的矿,沿着发丝前进,行到了末梢无路可走,就只得停下来,蛰伏于此,充当下一段铺路的砖石。
人的困境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无法回溯其生命所造成的,或者说,由于其回溯生命的工具,即记忆本身存在严重的缺陷,这句话就是鬾阴族传下来的。
他们和山魈的战争不知道持续了多少年,鬾阴族与山魈就像是猎人和猎物的关系,狩猎山魈的方式因天气而定,雨天可以施咒,晴天可以下毒,云呈鳞片的时候可以用火烧,呈马尾可以用烟熏,若起草动之风可以取花香铸飘拂之刀斩之,若起动木之风,可取马死后练的轰鸣之矛刺之,若起动石之风,可取泪淬沙为箭。
尼克觉得他说的可能像是女人的胡子、猫的脚步之类的东西,但老人说,猎捕山魈最管用的还是迷宫,在鬾阴族创造的时间里,有一个空位,它居于中心,在蛇环的首尾相接之处,代表的就是**阵。
在大不里士曾有一位花匠,他在金盏花、麝香和百合花中走过,双手沾满泥土,唇间念叨着古代经典中的教诲“每一种花卉都专供一个神灵。”
一个什叶派的少女,一个稚嫩的牺牲品,在他管理的花园中昏迷跌倒,他救了她。
那时正值十字军东征时期,花匠可能死于战争,或一次影子反噬,少女带着他们的孩子在他栽种的花园里生活着。
“什么是影子反噬?”尼克问。
“你可以自己看。”老人将一本书给了尼克“我们在找山魈。”
尼克觉得很神奇,也很怀疑,谁会第一次见面就说这样的秘密。
然后老人跟尼克说了另一个故事。
有一个画家,他有过人的天资,他早早成名,在当地赢得不大不小的关注,其中的一些被几位颇有影响的收藏家买下。于是这个言行傲慢但气质不俗的年轻人流连于沙龙和酒徒之中,很快感染了梅毒。
他俘获了几位贵妇,几个小姐和几名女仆,将那种病传染给了其中一位恩主的妻子,然后他就被灌了一种由蜣螂、犀鸟粪、白松香以及少量阿月浑子调配的药物,他的头发、睫毛、眉毛全部脱落了,听觉于他已退化成一种低级的嗡嗡声,眼睛色彩全无,只余下阴暗,嗅觉不能判定一种气味的属性,却是他仅有的知觉。
他嗅到了严寒与痛苦,嗅到了自己生而为人的另一种轮廓,他躺在一张肮脏的小床上,独自体验着令人难耐的阴冷潮湿,像一只发酵的苹果,散发着些许甜意。
他孤独得死去了,如一片零落的秋叶,静卧在黑暗中。
尼克对老人说的第二个故事觉得似曾相识,可是最后那种死法太恐怖了。
对于每个人而言,选择只有一个,选了一个就不能选另一个,尼克选择了逃避,他带着那本书在雨停后离开了。
回到了寄宿的村镇后,他问了姚船长有没有下雨,姚船长说一点雨都没有下,仿佛他刚才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