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陵城,北街马上到。
院里照例还是大堆骡马粪,卫布善看着一皱眉,也不言语。
后院传来一阵叮当响。
那些个匠户每日都在修补造马铁掌和马鞍。
这些天来他们顿顿都吃的足,还有盐菜瓜果下饭,空几天还有一顿肉可吃,原本满脸木青的匠户全家大小脸上都有了红色,小孩子脸色也变的红润几许。
待遇一好,这些人做事皆是上心的很,每日从早到晚造制不停,不仅活做的快,质量也是上乘。
一个戴着无檐帽,穿着青绸的生员模样的掌柜正在院子当间坐着,年纪在三十上下,下巴无须,人看着还算白净。
只两眼转动很快,光芒四扫。
卫布善一见之下就知道不是个好相与的。
“方掌柜,这是大合胜的卫东主。”
方八北一看卫布善这般平头年纪,眼中立刻显现出一丝疑色。
不过这人是个有城府的,当下还是笑呵呵的说:“在下于这立陵城中已经听了不少卫东主的事,都说是百年一遇的人才,没想到还是这般年轻。”
卫布善拱手一笑,错开话头,说:“听说方掌柜有一批货往苏州,在下预备带齐人手,亲自替方掌柜押这一趟货。”
方八北眼中现出一丝讶异之色,他没有下决定主要还是信不过吴丰一伙人。
这些地痞一看就知道不是良善之辈。
这年月出远门他自己当然带了几个人手在身边,但若是押货的路上起了祸心
方八北也不知道能不能抵御得住
不过,如果这个在立陵城颇有身家的东主一起押货,这一层担心就可以尽消。
这一层意思方八北自己未曾明说,这卫东主倒是主动说出来,可见也是个事明白,非常精明的主。
“卫东主既然这般说,事情自然可以定下。”
方八北思虑再三,终是与卫布善将运货一事定下来。
“所用两轮车十辆,每车用马或骡子两匹,随行骡夫十人,镖师十人,连同东主和随从一人在内 共应给付骡马费合运费三百零五两 在下凑个整,共三百一十两 出发前便付清 如此两斥。”
方八北做生意非常谨慎,定下之后却是非常简快。
半日时间 卫布善选定了车辆和护镖人手,加上他和吴大二人一并前往。
“马上到”顿队时一阵忙乱 地痞们也是紧急集合 一个个站在一起,勉强按十人一排横着站好,每人都带得有长刀一类的兵器。
有几个高大些的则带着铁矛一类的长兵器。
地痞们在这里才三五日,卫布善每日都过来 教他们列队和几个简单阵法 前者卫布善还算知道一点,后者就完全是在新书上看来的。
这些天,这些地痞每日皆拿着兵器习练,不过大多并不认真,只是他们倒也晓得是从卫布善手中领银子。
每日卫布善在时 态度还认真些,在卫布善面前站队也稍稍有个模样。
这时院中有个年纪稍大地痞拿着大扫把扫地 慢慢将那些骡马粪扫成一堆。
看到卫布善目光,那人手拿扫把 躬身一示。
“那是老华,年纪快四十了 跑不动手脚沉 只得做这些事。”全牛在一旁看到了 一脸鄙夷的说:“若东主不欢喜,小人一会和他说,叫他回家去。”
“不必了。”
全牛和吴丰也有些不同。
吴丰脑子活。
全牛常观风望面,迎合人心,与他大糙的形像截然不同。
卫布善摇摇头,笑说:“院子这么脏,这样扫扫也好。”
现在一切刚起,卫布善也没有得力的人才,吴大叔侄二人还算得力,不过还需慢慢观探。
王三的弟弟出远门了,他只得家里店里两头跑,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就算卫布善自己,也还是在慢慢适应立陵城的一切,哪有多少妙招可以施展,能有眼下的局面已经算是不错了。
午时,卫布善回到卫府和府上众人言行,顺带简单说明几句。
过午时不久,所有人吃罢了饭,一起赶着骡马上路。
街市上不少人看着,三五成群的闲人站在路边,低声议论着卫布善。
大合胜短短时间发生了不少事,都是与这个新来的东主息息相关。
且现在大张旗锣弄了这“马上到”,其中诸多行务对很多掌柜东主来说都是新鲜事务,不少人还没有弄清。
结果这“马上到”就已经接下了生意,这叫人有些震诧。
立陵城中正经骡马行的和车户也不少,挑头也有好几家,在路过这些店面时,卫布善倒是察觉到怨妒的眼神。
如果不是大合胜,这一笔大生意多半是这些商行瓜分,他们看卫布善等人不顺眼也是该承的。
不过也只得看看,却没有哪个挑夫不开眼上来打,只是卫布善察觉到这些挑夫怨意明显,恐怕没有这么容易罢休。
夺人饭碗绝非小可之事,卫布善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大合胜和自己的卫府他皆安排了一些护卫,现在还只得用地痞,这些家伙胆子大,他倒是想用几个的农户和卒户来习练,只是自己没有差衔,基业浅薄,这只得留待将来。
卫布善身边跟着的那些地痞,各个皆带着兵器,明晃晃的甚是刺眼。
这些地痞也是几经挑出来的,多半有卒户身份,不说带刀剑一类,就算是弓箭也照样带得。
所有车马皆是经由立陵城门出来,沿着差道向前。
卫布善在车队前后跑了几圈,默算了一下。
每两轮车只运一千来斤的货物,再多的话车身过于沉重,左右转向非常困难,车身和车轮也承不住,这问题不是加几匹骡马就能解决,车身的问题才是大麻烦。
那种大四轮马车非常贵,卫布善见过几辆,感觉笨重的很,虽然能装几千斤货,但运输超不过百里,也就是差府用它短途运粮比较合适。
怪不得这车虽然有,但数量非常少。
每车皆是用两匹骡子或马匹,速度大抵在一个时辰十二里地,按这样走法,天黑也到不了前方都城,只得在野外住宿。
傍晚时分。
挑夫们将车赶到一个骡马行旁,这种店是行客商人最佳选择,备有马厩,可以照料骡马,喂豆粕,涮洗,皆有人帮手,另可以生火做饭,休息最好不过。
吴大负责去接洽。
卫布善和方八北骑马并在一起看着夕阳,有一句无一句的闲谈。
方八北对卫布善越来越好奇,不论谈吐和举止,这卫布善一点也不像是稚青少年,反而像是个沉年的老商家。
过不多时,吴大气急败坏的赶过来,远远就说:“这店老板疯了,说是店满了,不能接待咱们,我给他加了两成仍是不行。”
这时,那骡马行门前聚集了一堆人,看着有一二十个,皆是拿棍弄刀,还有拿菜刀的,估计是伙夫厨子一类,这些人站在店门前冲着卫布善这边就大骂开来,语气煞是难听。
方八北笑说:“走得这么一段距离,估计是立陵城哪个挑头的分店在此,预备好了在这里摆卫东主一道。”
卫布善看看四下,突说:“你们这些盲人子还他娘的在这听着,你们手里的不是烧火棍?还不赶紧上去打!!”
他这几月来,店里作稳重,见差就跪,心里憋着一肚皮的火气,这时喊出来,心里顿时一阵顺气。
若不是顾忌形象,卫布善自己就很想拿把刀冲上去大砍四方。
方八北哑然失笑,这时他才觉到卫布善是个正常的年轻人,不似此前一副老成的过份的模样。
得了卫布善命令,吴丰和全牛等人哪还迟疑,他们地痞成天立这个门结那个派的,无非就是做这样的事,这阵子每日皆在“马上到”里习练,各人皆很气闷,当下各人皆翻身下马,持着各种兵器冲了过去。
那边的挑夫也是早就有所准备,伙计挑夫几许人等二十来人,对这边地痞形成了人数上的些许优势。
挑夫也不是什么善茬,就算淳朴农夫干上几个月挑夫也成了老油头,走半道上拔出刀来就能转成盗贼。
挑夫各人也发一声喊,挥舞手中各式兵器,一起向前冲过来。
两边声势皆是浩大,方八北有些震诧,也有些担心自己的货物,万一大合胜这边落败了,这些挑夫莫要顺道夺了自己这些货才好。
他的货贵重是一回事。
要紧的是替那些贵人备办的货什,人家用来赏人或是送贺,若是耽搁了,就算方八北的身份也是承担不起。
不过,方八北也知道这一场非斗不可。
挑夫行、骡马行皆不是善茬,这一次让了,以后大合胜这一门生意就做不得了,开分店的事也趁早不想。
而方八北日后想借着大合胜送货的想法也就落了空,不论站在哪一边这场不斗也不行。
两边很快照面,地痞们经验丰富,骡马行那边人多势众,双方斗成一团,皆是疯了般的将自己手中的兵器向对面抡砸过去。
长矛、长刀加扁担、菜刀斗成一团。
不时有人往后逃开,开始是挑夫们多,他们虽悍勇,到底不如地痞们殴斗经验丰富。
后来形势大变,地痞们抵不过对方人多,不时有地痞负伤后退,原本他们就人少,退了几个往车队这边,余下的渐渐被围在内里打,很快就要抵不住。
“卫东主,你的手下可不怎地啊。”
方八北看的发急,这些地痞看着凶悍,可一旦真斗起来也就是这么回事。
十几人皆拿着像样的兵器,长矛长刀皆有,那长刀刀刃长过三尺,锋锐狭长。
长矛也是制式长矛,矛头锋锐,长杆连接和手柄皆用铁包住,长杆是用上等柘木,韧坚非常。
手中拿着这般锐利的兵器,却被一帮子挑夫斗的落花流水,眼看就要落败。
卫布善心中也是痛喝这些个地痞,叫他们习练时一个个懒怠的很,不想动弹。
他招募这些家伙也是看他们胆大,况且不是要练出一群武人出来,只要动手御贼就行。
谁人料全然不是一帮子挑夫的对手,简直毫无用处。
卫布善心中也是明白,眼前这些挑夫也不是泛泛之辈。
若是一群寻常的百姓,地痞们拿着兵器一吓皆吓跑了,不要说冲上来了。
他脸上现出毅然之色,今日这趟货是不仅关系“马上到”的生意,还有挑夫生意,票号生意还在后头。
头一炮就哑了,底下就不用想了。
这时地痞已经崩溃,那全牛一马当先的逃向卫布善这边,一边跑一边叫说:“东主,不中,这帮挑夫恶的很,咱们不是对手,赶紧走吧,俺护你。”
吴大没有上阵,这时看着他侄儿吴丰还在前头挥着长刀挡人,当下怒说:“东主骑着马要你们护什么,赶紧回去,你不上我上。”
“不中啊,打不过他们”
这边越吵越近,方八北面色已经非常难看,一会地痞和这边的骡夫被人追跑。
他还得拿出一大笔银子来雇对方这批挑夫,路上还不一定安全,没准到了野外这些挑夫就敢拔刀劫货。
这时卫布善策动身下马,一路向前。
“东主?”吴大心下一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