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季听到族叔这么说,也就稍稍放心下来了。
程二喝了一口酒,将酒葫芦递了过来,程季想了想还是摇了摇手,说道:
“不喝不喝,咱怕。”
“忒胆小。”
程二将酒葫芦收了起来,看了看黑暗的四周,不远处还有士卒在城头巡逻,隔一段就有火炬照明,但也就只能看清城墙的些许范围。
“叔,你以前打过仗啊?”
程季握着长戈,看着边上拢着胳膊,老神在在的程二,继续问道:
“那胡虏攻长城的时候,啥样啊?”
“你没见过突厥匈奴啊?”
“见过,怎么没见过!咱村都给胡虏杀多少次了,咱恨着呢!前年突厥到固原,咱村的人都进固原城去了,村头程瘸子跑得慢,给突厥逮住了,直接就城下给杀了,咱后来抬死人的时候还看到他。”
“那不得了,你不是见过。”
程二耸了耸肩,程季有些不好意思说道:
“咱这,咱这不知道胡虏怎么打长城的啊,咱这长城这么高,墙这么厚,那些胡虏怎么就能隔几年就跑过来呢?朝廷怎么不在墙上多安排些人啊,叔你看,这么长一段,就咱两人,隔着那么远才有其他人,真来了能防住吗?”
“防?这长城有多长你知道不,成千上万里,你把全天下人都放城墙上,都不一定站的满,咱们就不是在这防胡虏的。”
“啊?不防胡虏,咱们在这作甚啊?”
程二抓着程季的胳膊,指了指远处一个烽火台,说道:
“看到那没,那叫烽火台,你要是看到有大批胡虏,或是大批牛羊,朝咱这来,啥也别想,直接去拿火把,拼了命也要给那烽火台点上,火把往那坑里一扔就行。”
“那、那之后呢?”
“之后你就能看到连绵烽火,你家婆娘和娃,就能及时跑进固原城里躲灾,朝廷会派大军阻挡胡虏,胡虏会停在固原一带,烧杀一阵,一些运气不好跑得慢的就给他们捉走,杀了,但胡虏肯定会退出去的。”
程二的露出回忆神情,说道:
“有几次没退,但我们跟着大军对峙一阵,打几场,也走了。”
“叔,你说的这些咱知道,咱说的是咱们点了烽火台,然后咱干嘛,站城头看胡虏过去?”
“那不能,胡虏要是到咱这一段,他们多半是要去打三关口,那里有关门,开了关门,他们才能骑战马,就是往前三里地那个三关口。”
程二顿了顿,露出一脸严肃表情说道:
“至于我们,点了烽火,慷慨赴死。”
“啊?这、这就等死了啊?”
“不死你咋地,你还想一人一戈给胡虏打退啊?还是你怕死怕胡虏啊?”
“咱才不怕胡虏!”
看着程季面露激动神色,程二心里直笑。
他当然知道胡虏要是来攀城墙了,他们点了烽火,也就完成任务,可以赶紧到关口集合去,准备抵御入侵了。
他们就是巡逻放哨的,就跟斥候差不多,怎么可能就去慷慨赴死?
天底下谁不怕死?要是还没打,上头就跟你说“你这岗位,敌人来了你就英勇就义”,怕是没人愿意在这长城上站岗放哨了。
但他也就是开玩笑,逗逗自己这个远房大侄子罢了。果然,就看到这大侄子开始腿有点抖了。
人呐,还是怕死的。
“来,搞口酒,今晚胡虏要是来了,明天太阳就见不到了,不喝白不喝。”
程二又递了酒葫芦过去,而这一次程季接过酒葫芦,大喝了一口,眼圈都发红了,自顾自的说了:
“叔,咱家还有媳妇,媳妇刚生了娃,你是知道的,你是老兵了,胡虏真要来了,你别死,你跑,你回去跟咱媳妇说,咱没给固原人丢人,咱……”
程二有些哑然,大笑着拍了一下程季的肩膀,打断了程季的自言自语,随后说道:
“瞧你那傻了吧唧样,叔跟你开……”
他话音还没说完,话舌却突然打住了。
程季看着程二张着嘴,嘴巴里发出“呃呃……”的声音,就好像风箱漏了风,接不上气一样。
“叔?”
程季往前走了一步,随后听到“滴答、滴答”的声响。
“叔?”
程季又喊了一声,而眼前的程二只是身子颤抖,随后他胸口的衣服,猛地绷紧,凸起,随着“嗤”的一声,那铠甲后面的衣服破烂开来。
鲜红的刀子,割断铠甲的系绳,从中间透体而出,鲜血顺着开口的血槽流出,顺着铠甲,转瞬便是鲜红一片。
“跑……跑……”
程二的声音,像是漏风的球。
在程二的身后,一个穿着皮袄的男子,慢慢探出头来,咧着发黄的牙齿,狰狞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