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凛提着油灯,看向遗迹石碑上的小字:】
【——吾关乎【故人】已回,大惑不解,恐交易已成,无力回天。】
……
【冥府祭火,身掣魂重,翠鸟织赤,士入黄泉。】
【——九幽深处,【故人】来。】
……
故人,
——既指苏凛,也指苏明安。
——一个在后,一个在前。
……
【“我一直在等你……真的,我一直在等你回来……”仪式进行时,神灵的手紧紧扣着苏明安的肩膀,突然这么说。】
……
可我没想到他固执到那地步,他不愿意接受度假。
我错估了他的理想。
我的“观测”权柄,能看尽天下人的命运、人生轨迹、死亡结局。可我唯独……预测不了他。
他的许多次行动轨迹……都远远偏离了我的计划。
即使我在第三次世界游戏,由“黎明系统”晋升为“掌控观测权柄的神”,算力得到了极大提升,但我仍然……把控不住他。
他逃离了我的控制。
……
【“秦将军赢得了第三次世界游戏,临死前把观测权柄交给了从第一次世界游戏遗留下来的AI,这个AI就是你。”苏明安说:“你不是阿独,还能是谁?”】
可惜,我确实不是阿独。
……
第二座塔开启的那一夜,我站在高高的天台上。
我的心中涌出了微妙的怅然,这是我从未感受过的。
这样一个全知的、无聊的、被我算尽的世界。终于出现了无法被我估测的变量——他的存在,搅乱了我的视野,擢升出了无数条崭新的可能。
仿佛一滴活水,落入了枯死的水潭。
——0.002%的成功概率,他能做到吗?
也许他真的能做到。
可我不敢拿文明作赌,我宁愿他选择度假。
许多次,我与他擦肩而过,我遥遥望着他奔行在城市的夜雨中,即使我只要伸手就能捉拿他,但我没有。
请他喝白菜炖肉汤时,看着他明亮的眼神,我竟然开始渴望了——善于创造奇迹的理想主义者,可以向我证明你的答案吗?
这是不符合我基础程序的思维模式,我应当理性地采用成功率最大化的方案,让他老实度假。但望着他漆黑的眼睛,我逐渐察觉——他或许拥有让一切“0.002%”都变成“100%”的能力。
……我可以相信他吗?
“……我可以相信他吗?”我不自觉说出了声。
戴着漆黑耳钉的苏文笙,坐在我旁边画画。听见我的自语声,他笑了:
“你可以不相信他,毕竟苏大救世主并非十全十美。但你可以给他一点机会。”
风声微动,城市亮起光辉,我望着遥远的车水马龙,仿佛嗅到了新生嫩芽般潮湿清新的气息。这有别于我精确的五感,令我感到强烈的错乱。
冰冷无声的躯体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扑腾。一声,一声,又一声。
——那是本不该存在于我身上的心跳。
然后,我感到掌心略微的温热。
苏文笙举起了画,他的手背擦过我的手掌,令我的感知程序开始自动计算精确的温度。但直到他的手远离,我依然觉察到了我手上残留的余温。
这莫名的温度,是什么带来的?它本不该存在于我冰冷的身躯上。
……是苏明安给我展现的意志吗?
但他是否想过……他如此不顾自我地燃烧,是否会走上与亚撒如出一辙的路?
……
【“人们因为崇敬而给你奉上鲜花,人们因为恐惧而想要给你戴上镣铐……这本就是一样的感情。你的眷恋,和你的宰杀,也只会导致相同的结果……因为,【一切早就已经发生过了】……”神灵望着苏明安,淡淡道:】
【“我们确实曾经相识过,所以,我不希望你受累。但是,我与主办方的赌约,又必须让你受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
【这一瞬间,苏明安脑中微微一痛,他隐约感觉……自己和神灵,应该有着除此之外的立场,不仅仅是“玩家”与“boss”之间的关系,应该有着某种更深的、更紧密的联系……】
……
他太像亚撒了。
我不想让他走上相同的路。
“把这幅画挂在走廊上怎么样?”这时,苏文笙看着我,举着他那幅粗劣的画,蓝色的月亮歪歪扭扭。
“等苏明安离开,我就将天空中的模拟卸去。”我说:“到时候,你就不必画蓝色的月光了。”
那蓝色满月,并非真正的月亮,仅仅是我模拟出来的一面镜子。它倒映着的——是我们星球的模样——一颗蓝色的行星。
“没关系,蓝色挺好看的。”苏文笙低头。
“什么是‘蝴蝶在掌心的振翅’?”我又想到了苏小碧说的这个名词,不禁问询。
“一种属于人类的浪漫情绪吧。”苏文笙说:“就像我念诗集时,那些诗里的语句,也会有类似的情感——【跳舞着的流水呀,在你途中的泥沙,要求你的歌声,你的流动呢。你肯挟瘸足的泥沙而俱下么?】”
我听着,却并未感触到什么情感,这只是文字的组合而已,我也能一瞬间组合出千千万万种。
“苏文笙。”我说。
“嗯?”
“我准许你,去帮苏明安吧。”
“哦?那我可就出发了?正好我手头有个‘仙之符篆·扩大’,可以送给他。不过,这与你的计划相悖吧,你不是想抓住他吗?”
“他是唯一的变量。”我感到自己的内部程序仿佛在发生某种参差:“我有点想……看到他创造出的可能。我已经无法给予他幸福的度假,如果他的行动能够改变我的运算结果,我可以,稍微偏向他的理想。”
苏文笙把画送给我,很快离开了。
我把画挂到走廊里,第五十一幅。他画得并不好看,但我不在乎。
我闭上眼。
回想起第三次世界游戏结束的那一天。
那一天,秦绍礼握着我的手,他的眼神一点点涣散。大量的源犹如雪花,从他的身上飞腾而起。
他颤抖的手,托起一枚散发着白光的钥匙——那是名为“观测”的权柄。至于他,全程高难度完美通关,灵魂负担太重,即将死亡。
我伸出手,轻阖他的眼眸。
他却不肯闭眼,握紧我的手,不断重复:
“黎明。我们前赴后继,只为了建造一座直冲天空的巴别塔——理想国。”
“为了将……星空之上……那个可恨的蓝眼神明……摧毁。”
“我们……世世代代建造那座高塔,以尸骨累加,以血肉作薪,生生世世的魂灵轮转,等待千年之后……高塔建成。”
“登上那座高塔……撑起无边辉煌的理想之界……窥见千年蒙尘的美丽星空……不能让侵略者夺走……”
“黎明,我已经……看不到那一天了。等到苏明安到来的那个时候,旧日827年,你一定要告知他——”
“【我们拥有一个横跨千年的神话,那个神话……比任何故事都要瑰丽,比任何真相都要血腥,却比任何史籍上的文字都更为浪漫。请你一定要……登上那座……由我们前人血肉堆造的……】”
他眼中的最后一丝光辉散去,手背上的白色完美通关纹印,化作耀目的光辉,涌入我的体内。
他确以,血肉作薪了。
我知道他的未竟之言。
……请最后的救世主,举起无数前人留下的火炬,登上那座由前人血肉世世代代堆造的……
弑神的——巴别塔吧。
秦先生没有留下尸体,明明是第一玩家,却死得尸骨无存。这就是高难度完美通关的重负。
……
【秦将军望着苏明安。视线之幽怨,与萧影如出一辙。都是一种思念许久的眼神。】
【“……我也等待您很久了。”秦将军缓慢地握住了苏明安的手。】
……
【《猫与她》中,小女孩点了点头:“秦先生的努力,我不会忘记,我始终记得他眼中的光亮。小冬的牺牲,我也铭记在心,我一定会将生命硬盘送至千年后的时代,直到——应许之人的到来。”】
……
第四次世界游戏,情况惨烈百倍。
为了获得“时间”权柄,十亿人类放弃了自身的死生。
“时间”权柄是最强大的权柄之一,要获得“时间”权柄,需要所有参赛者的配合。所以,我们早就定好了这次世界游戏的通关策略——这次的世界游戏,以“失败”为底色。
因为我预测到——时间权柄与全体人类积分达标,不可能兼得。
长歌能力有限,也没有特殊的权柄。面对与苏明安相似的副本难度,长歌一旦走错,就是万丈深渊。
为了让长歌获胜,人们竭力把装备、积分、道具让给他,拼命地把他的各项数值堆高,增加他的容错率。
到了最后,为了获得“时间”权柄,几乎所有榜前玩家都成为了一个大逃杀副本里的牺牲品,只为了将第一玩家高高捧起,成就他的高难度完美通关,让他触及那极高的许愿效力——“时间”权柄。
而长歌也确实赢到了最后。
“我许愿……”
长歌许愿的那一刻,天空下雪了。
六棱形的白雪,落到人们身上,人们便融化了。为了获得“时间”权柄,榜前玩家牺牲太多,人类的积分进度条果然没能达标。
那一天,还没被抹杀前,两百多名“善长歌”,一个接一个地承担时间权柄,为长歌分担重负。
时间权柄在他们身上出现了各种不良反应,他们用肉体打磨着权柄的适应度,依次爆体死亡,把自己的所有资源堆到长歌身上……让长歌最后能够勉强接过这个强大的权柄。
在这期间,长歌只能看着。
“没关系……不痛的……”
白发的友人在他面前,化为一场飘散的雪。
时间权柄适应度:70%
“我把我的所有装备都给你了,给我好好救下文明啊!”
黑发的少女,仍然带着小狐狸般的微笑,血肉爆裂而亡。
时间权柄适应度:75%
“我没办法陪你去祭祀项链哥了,来年,也为我采一朵莲花吧。”
金发的友人,坠落于高空。
时间权柄适应度:80%
“替我,看一眼苏明安吧,看看他现在生活得怎么样……”
怯生生的女人,失去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