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没本事,只能勉强撑着绣坊,不至于饿死,赚不了什么大钱,能裹住吃穿便罢了。就连教无双的先生我都请不起,只有自己亲自教无双识字,这孩子跟着我,从小吃苦,却是个争气的。其实她并不比别的孩子聪明,但很是刻苦,每日鸡鸣起、深夜睡,日日苦读,偶尔又跟着我一起去绣坊,耳濡目染之下,也对绣坊的生意有了些了解。待到六七岁时便能跟我一起商量生意上的一些事情……”
提到此事,黎母的脸上露出骄傲之色,可旋即又暗淡了下来,“可如今回想起来,我倒宁愿她什么都不懂,绣坊倒了就倒了,有什么要紧?何至于让无双到如今把这间绣坊看得比什么都重?甚至重要过她的终身幸福?为了保住绣坊,她竟要把自己的终身都赔进去,我作为一个母亲,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女儿跳入火坑?”
“那可是我的女儿,我的宝贝女儿啊,她如今去要为了绣坊去嫁章治行那样一个猥琐之人,我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个婚事成了。绣坊卖了就卖了吧,有什么要紧,就算九泉之下去见夫君,他肯定也能理解我的。”
章母面色哀戚,慢慢皆是自责,是自己以前把绣坊看得太重了,无双耳濡目染之下,也渐渐觉得绣坊比什么都重要,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绣坊。
可是无双,娘只恨走之前没来得及跟你说,在这世上,什么都不及你重要,莫说是一个绣坊,就算是十个八个也及不上你的幸福重要啊,傻孩子,你怎么那么傻?
为人母者,最放不下的当然的就是自己的孩子,当年她缠绵病榻时,也曾拼命地跟老天争过,喝药、扎针,无论多苦多痛,她都配合,就希望能多活些时日,多陪自己女儿两年。毕竟无双还那么小,自己怎么舍得丢下她一个人在世间?若是连自己都走了,就剩下她一个孩子孤苦伶仃的,冷了谁为她添衣?饿了谁给她备饭?遇到了难事儿的时候,她找谁倾诉、找谁商量?
后来无论怎么挣扎都无用,身子一天天弱下去,连床都下不了了,她便知晓,自己所剩的时日无多了。
她开始恨老天爷,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偏偏是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天下间有那么多年近五十了,却还双亲健在之人,为什么自己的女儿要这么苦,刚出生没两年就失去了父亲,如今才十五岁啊,就又要失去母亲了,以后只剩下她孤身一人,她的日子可怎么过?
上天是无情的,祈祷无用、怨恨也无用。她想至少在自己离世之前,能为自己的女儿安排下一桩合意的婚事,让她后半生有个依靠,自己才能走得放心些。
可是家中破败,自己又是这个样子,能有什么好亲事找上门?看来看去,竟连个靠谱些的都没有。大多是想着等自己离世之后,娶了无双,顺便也把绣坊给吞走的居心叵测之辈。
还是无双劝自己,不必在她的婚事上执着,比起这样匆匆忙忙地勉强凑合一门婚事,等着人家将她和绣坊一起吞了,还不如她自己来撑起绣坊,待绣坊起来了,家底殷实了,论起婚事来也就有底气了。
她仔细想想也是,眼下这些有意来提亲的,全都是打的绣坊的主意,若真的将无双嫁给这样的人,等以后绣坊真正到了他们的手里,他们还会对无双好吗?
然而,她还是在期盼着能有靠谱的人来提亲,可一直等到闭眼的那天也没等到。
也正是因为不放心自己的女儿,所以这些年她才一直徘徊在人间,不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