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霍忱的身世,也该和他说一说了。
依余蘅私心,再为天下考量,其实他不该说。虽然他与霍忱同行,对这个小兄弟的秉性还算了解,可霍忱若知晓这一段惨烈的身世,谁知道会不会性情大变,生出些毁天灭地的妄念来。
只是余蘅将心比心,思及自己晓得非太后亲生的那一夜,当时只觉得痛彻心扉,恨不能对秦嬷嬷也咬牙切齿,觉得许多年来,嬷嬷看他如看一场笑话,甚至生出自戕的念头,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若是当年秦嬷嬷不是在那样一个狼狈的时候告诉他,也许他便能少受些痛楚。
“你知道你是谁吗?”余蘅问。
“霍忱。”
“你姓霍,却没有看过家里族谱吧。”
“我一个孤儿……”
“霍暨,本伧州郊外帚北镇一贫儿而已,适母重病,家徒四壁,乃欲典身为奴,为太祖救,希报之,太祖令奉母终老,又三年,天下大乱,八方逐鹿,暨葬母,赴寿州,投梁军,时帐前一马倌耳,然手不释兵书,太祖偶见,深奇爱之,乃至于百夫令,千人号,三年为将,兵马天下,获封……”
这三个字,余蘅留给霍忱来说。
霍忱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关迸出来的:“益、国、公。”
三代益国公都是智将,他们的后人自然也不会太过愚钝,霍忱看似粗犷豪放,其实粗中有细。
知道自己是益国公的后人后,霍忱的表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一片空白。
余蘅等他消化这个消息。
“从前看话本子,总想自己其实不是个被丢在雪地里的孤儿,希望自己也有名有姓,甚至还去问过望哥,缠他给我编一段荡气回肠的身世,”霍忱自嘲一笑,“谁晓得我竟真的……倒是叶公好龙了。”
“人生天地间,贩夫走卒的孩子也好,天王老子的孩子也罢,活的是自己。”
“望遮兄豁达,可这样一来,”霍忱的表情忽然有些古怪,苦笑道,“我爹叛国,我是不是该以死谢罪才好?”
余蘅笑道:“还当你要先把我这杀父仇人的儿子手刃了。”
“这倒不至于,只是,我竟不是被少爷捡回来的……少爷是否也知道……”
他没有说下去。
难道他一直视为长兄的沈望对他其实是利用多过真心吗?
还有去打北戎这事儿,他爹通敌叛主,他又怎么有脸上战场?
“你父亲应该是无辜的。”
霍忱骤然抬头。
“满门抄斩……”平日里戏文里常听见的几个字,此时说来却这样艰涩,霍忱按下起伏的心绪,“若是无辜,那我就更不能去参军了。”
自己还什么都没有说,霍忱就已经想到了这样深的地步,可见他的灵慧恐还要胜过其父,亦可见他也没有辜负余蘅冒险将此事告知于他的心意,在霍忱心中,无论是并不在乎霍家的冤屈,还是不相信霍家有冤屈,他到底是选择了天下为重。
余蘅心中暗叹,若是霍忱真的从小长在公府,由大儒启蒙,随宿将习武,恐怕魏相平,宁少昀,乃至于自己,都要被霍忱比下去了。
“你的身份干干净净,何来不能参军一说?”
“果真?”
“我骗你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