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些往事，对于如今这具身体来说，应该也不过是四五年的光景吧？可身体里的这颗心却早已经历了几十年的沧桑，曾经的幼时早已是彻底消散的云烟，便是竭力想回想，依然抓不住一丝。

朱兴福侧头看着纵然穿了件大棉袄还是给人以纤细感觉的曾经小表妹，强笑了一下：“那时候我们才四五岁呢，你不记得也正常，我就是让螃蟹给夹得狠了，后来疼了好几天，这才记住的。”

林悦侧头看着他,柔声道：“虽然小时候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但我一直记得你对我很好，每次见面，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你都会偷偷地给我留一份。有一回你见我的毛线背心破了，还硬要跟我交换，把你那件新织的背心给我。”

“小悦……”朱兴福听她这么说，神色突然激动了起来，下意识地便向她跨近了一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林悦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觉得握住自己的双手一片冰凉，想着他而今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男孩，为了等自己还在这么冷的天里徘徊许久，终究不忍马上抽手。

只是她虽没抽手，却在被握住的时候仍是反射性地微微抽了一下，朱兴福自然感受地清清楚楚。

他下意识地先是握紧了比自己温暖许多的那双小手，而后又重新认识到了今夕早已非昨息，不等林悦再挣扎，他已颓然地自行松开，头也猛扭了过去，半背着林悦。

“我知道，三年前虽然你曾经说过我们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能继续当好朋友，可是外婆恨你们家，你们家也气外婆，我们俩……也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了。后来，我瞒着外婆和大舅舅他们偷偷地来找你，可你总不在家……再后来你们家生活越来越好了，我想着只要你们过的好就好……可是我没想到……没想到……”

林悦替他说了下去：“没想到我们不去惹别人，别人却不肯放过我们，更没想到你外婆……”她叹了口气，没有继续。

朱兴福闷声道：“大家都说外婆是被大舅舅和三舅舅气病的，可三舅舅说这件事你们家也有责任，医药费你们家也得出。我妈本来要来找你们家评理的，可我爸说这件事是大舅舅先做的不对，将心比心，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出事，我们不占理……”

“谢谢……”

林悦有些惊讶居然是曾经的姑父阻止了曾经的姑姑前来找麻烦。

毕竟前世这位曾经的姑父尽管一直以笑脸迎人，可实际上骨子里却是个十分吝啬的性子，不管你家里有多困难，都别指望着能从他家手中借到一分钱。她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家里欠了那么多人家的债，多多少少地都有，唯独就没有姑姑家的。前世的时候也曾听小婶婶吐槽过姑父的吝啬和自私，几个亲戚似乎谁也没能从姑父手中借到过一分钱。

所以，她原本以为这次章淑芬被气中风了，这位姑父很大的可能会伙同林丙申林丙敏一起来敲诈她们家，不曾想这位曾经的姑父吝啬归吝啬，却还挺有原则的，甚至还劝阻姑姑来讨钱。

林悦不怕曾经的姑姑来家里闹，却怕父亲会因此而伤心，毕竟过去这些年姑姑虽然跟其他兄弟更亲，对自家一家不过是礼节和情面上的往来而已，很可能也是早已知道爸爸不是亲生的，但爸爸对他们几兄妹的感情却是真挚的，现在能不撕破脸自然也是好的。

林悦心中感慨，目光直视朱兴福的侧脸。

“那你呢？你外婆现在中风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了，你心里怪我们，恨我们吗？”

“我不知道……”朱兴福低下头，神色茫然，“我知道外婆最疼熬，可我也知道你们没有主动伤害外婆……小悦，你说，要是二舅舅就是我亲舅舅，那该有多好？那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已经发生的事情也没法当做没发生。”林悦长长地叹息道。

“我知道……可他们毕竟是我外婆，是我舅舅……”朱兴福咬了咬牙，神色挣扎，而后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小悦……你能不能……能不能……”

林悦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等待着他说出下面的话。

“能不能……”朱兴福连说了三遍，每次话到嘴边，却又说服不了自己把那个要求说出来。

林悦继续看着他，心中已经猜到了答案，也不意外他会那些要求，毕竟人有亲疏远近，自己以前虽然同这位“小表哥”要好，可又怎么敌得过他们一家的亲情呢？

所以，她理解。

但是，不代表她就愿意体贴地帮他说出那之后的话。

有些情谊，纵然曾经宝贵，可是一旦摒弃，也就永远都不存在了。

朱兴福紧握着双手，哽了半响，终究还是没有把母亲反复叮嘱的话给说出来。

一阵山风拂过，男孩轻轻颤抖，双脚也本能地往中间缩了缩。

而后，再次陡然拔腿就跑，这一次，再没回头。

林悦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好半响才顺着另一条田埂走向自己的家。

她很欣慰，这位曾经的小表哥终究还是坚持了他自己的是非观，没有借着曾经的情谊请求她们家原谅他的那些亲人。

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