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洋叹声说道:“地方藩镇的士兵,对朝廷的感觉,其实很微妙,或者说是很模糊,仿佛距离自己很遥远很遥远,就比如我来说吧,我跟了吕肆要父子三十多年,虽然名义上是大晋的士兵,但是这么多年以来,朝廷没有给过我一钱,我的官职,我的钱,全部都是吕肆要父子给的,对此,我充满了感激之情,说句实在话,曹实杀了吕肆要,惹了众怒,大家都不想给他卖命,就算迫不得已,也是出人不出力,要是换了吕肆要,他要跟朝廷对着干,大多数人,指定跟着一起玩命。”
说罢,郭洋苦笑道:“大人,这些话有些难听,还请您不要往心里去。”
李勋皱眉不语,陷入沉思之中。
李勋与地方藩镇,接触的并不多,所以对其中的很多东西,都不是很清楚,以前也没有往那些方面去想,但是现在听郭洋这么一说,李勋突然有了一种明悟的感觉。
就比如李勋在武州的时候,干着好好的,被赵智突然召回丰京,险些回不去了,说到底还是遭到猜忌,然后就是打下西域之后,又是被夺了兵权,明升暗降,再次召回丰京,而这一次,是回不去了。
对此,李勋一直搞不明白,自己对朝廷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为什么赵智就是不信任自己呢?为什么要猜忌自己呢?
此时此刻,听了郭洋的这番言语,李勋终于是明白了,因为他的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假如,若是自己回到西域,让李存孝、雷万海等人跟着自己造反,他们会不会跟随呢?
李存孝、雷万海这些人,出身草芥,没饭吃的时候,皇帝在哪里呢?流离失所,几度生死的时候,皇帝又在哪里呢?绝望的时候,又是谁给了他们希望呢?一路走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李勋给予他们的,李勋在他们心中是什么份量,皇帝在他们心中,又是什么份量呢?
直到现在,李勋终于搞明白了,赵智防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边的那些人啊!
李勋与郭洋都不再说话,因为这个话题太过敏感。
沉默了一会儿,李勋指着郭洋说道:“辰州、黔州作为岭南重镇,其军事力量不可空缺,朝廷肯定会尽快恢复这两个州的军事与行政,你在岭南做事多年,对这里的局势与环境等各方面都很熟悉,你尽快写个奏折,费点心,说点有用的建议,我帮你传给皇上,或许可以给你一些助力。”
“是,大人。”
郭洋点了点头。
两人又是闲聊一会儿,随后,郭洋起身告辞离开。
看着郭洋离开的背影,李勋摇了摇头,有些东西,确实很现实,大晋自平宗河北大败之后,朝廷财政几乎崩溃,从那一年一直到现在,四十多年的时间,朝廷对地方基本断了财力上的支持,大多数都督府或是节度使,都是自力更生,自己想办法,当兵吃粮,你给我做,我连饭都吃不上了,还谈什么忠心与忠义?到了最后,还不是谁给我钱,我就跟着谁干,长久下来,也就形成了固定的雇佣关系,一方将领与手下的士兵们,也就绑在了一起,因为道理很简单,将领要是倒了,朝廷不会给钱他们,没有了生活来源,到最后还是死路一条,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将领拥兵自重,相对来说,其实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制度的崩溃,规矩的维持,就很难做到了。
开元元年,今年的最后一天,春节。
丰京已经下起了毛毛大雪,岭南的惨烈影响不到这里,城内,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权贵豪门,不管是有钱的,还是没钱的,所有人今天就一个愿望,全家团结,过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