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亚,我想起了我和你爷爷我们那个时候,吹芦笙多快活啊。现在,你们又可以自由自在的吹芦笙了。经过这一次的培训,大家又对芦笙有了兴趣,我、我高兴啊,我终于又看到有人吹芦笙了。其实,我比你爷爷他们幸福——”
仰亚默默地点点头。
九爷没有像老中医说的能熬过十天,到第六天的晚上,九爷就再也熬来住了。
在仰亚他们哭着喊着的时候,还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不过,九爷闭上眼的时候,他的脸上是露着笑容的,嘴角也带着微微的笑意。或许正如他说的,他比仰亚的爷爷走得幸福,因为他终于看到了又有人开始喜欢上芦笙了。又有那么多人愿意吹芦笙了。
也许,这就是他走得高兴的一个原因,也许就是他一直要坚持自己完成最后一个村寨的芦笙培训的一个原因。
九爷的走,对于仰亚他们来说,确实是一种遗憾,也是一种悲痛。确实,仰亚他们还有很多东西需要九爷的指导。有九爷的存在,也许就是仰亚他们的精神支柱。现在,九爷走了,一切就只能靠他们自己慢慢地向前走了。
九爷是第六天的傍晚走的。
随着那一片慢慢落下的夕阳,那最后一片灿烂的云彩,或许会在另一边给他作伴。或许会在九爷去找仰亚的爷爷的路上伴他一程。因为这夜没有月亮,九爷也会觉得孤单。
九爷的走,最惋惜的就是芦笙队。所以,这一天,这个寨子所有的芦笙手都守在了九爷的身边。伴着他走完最后也是最精彩的几步。
有一句广告:‘人生其实就是一段路程,最精彩的也就那么几步!’
九爷最后这几步是精彩的,因为他没有把他和仰亚的爷爷他会的芦笙及芦笙舞全部带走,他把他们最精彩的一部分‘留’了下来,传给了后人。
九爷的去世,在附近的所有寨子都知道了。特别是那几个九爷培训过的寨子,没有接到仰亚的通知,他们自发地就过来‘看了’九爷。
九爷的灵枢被安排在他去世的第四天上山。
这天,是一个好日子。
天还没亮之前,天上下起了一阵毛毛细雨。像是在哭泣,像是在流泪。大家还担心雨会越下越大,会影响到九爷灵枢上山。
可是,等大家围着九爷跳完最后的一次芦笙舞时,雨却又停了下来。等大家随着鬼师的一声吼把九爷的灵枢空手抬出门时,天边却又升起了朦朦的月亮。
鸡叫了,天要亮了。
可是,月亮还在天空里静静地看着,看着这一位老人平安地‘走’向另一个地方。
‘起灵’就要开始了。九爷家的亲人们,在前面拉着长长的绳子——
天空沉默、芦笙幽怨。
亲人们怀着无比的悲痛,极不情愿的送着自家的老人。
仰亚他们由于要腾出更多的劳力来扶灵抬柩,就只能留下一批老的芦笙手来吹芦笙了,仰亚他们必须交换着用肩膀抬、用手拉着九爷的灵枢朝山上走。
剩余的芦笙手,本就是比九爷小不了多少的兄弟们,这久又是基本上天天在一起吹芦笙的。这突然的离别,对于他们又何尝不是一次兄弟般感情的决别。所以,那吹出来的芦笙,更多了那一份忧郁和悲伤、痛苦和难受。
声声如泣,曲曲如诉。
由于芦笙手的减少,再加上大家情绪的低落。芦笙,似有几分接济不上了。这是任何一个老人过世最忌讳的事情。可是,今天的具体情况就是这样,该怎么办呢?
前面,在艰难的山路上扶灵而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亲人、孝子们帮不上忙,一个寨子的劳力就是这些了。仰亚他们不可能能撤下来替换老芦笙手们。再减少几个年轻劳力,前面的灵枢就走不动了。
就在这时,山湾里响起了几声芦笙。
是谁?九爷家可没有什么远方的、能请得来芦笙的亲戚。
走近,是附近两个村寨的芦笙队们赶了过来。
“仰亚,说好的,九爷这边有事,你们就叫人来叫我们,可是------”
“哎呀,我们也是被忙昏了。你们来了就好了,快快过去接一下我们的老芦笙手们。他们也快坚持不住了。”
“仰亚,你们这也挺吃亏的,我们来换你们几个吧,我们来扶灵,你带你的几个芦笙手过去吹芦笙。”
“还是你们——”
“哎哎哎,别再推辞了,你们也挺累的了,我们来换换吧。”
这样,仰亚等几个本寨子的芦笙手就被换了下来,他们马上加入了老芦笙手当中。
有了仰亚他们的加入,好像老芦笙手们也有了底气,芦笙一下子就响了起来。
有了芦笙的节奏,前面扶枢抬灵的人也跟着芦笙喊起了有节奏的号子,这样,扶灵爬坡也觉得轻松了起来。
又有两个寨子的芦笙队赶了过来。有的加入了扶灵的队伍,有的加入了芦笙的演奏当中。
力量增加了,大家也觉得更加轻松,不管是上山、过河,前面的绳子一拉,后面的人一起用力,犹如平地。那些挡在前面的小树灌木杂草等,都被踩得差不多贴在了地上。
九爷的灵枢,要停在对面的那那座大山的山坡上,在那个平地,九爷可以天天看着他生活的寨子,看着他的亲人们的劳作、生活和吹芦笙。那是他早就已经定好了的地方。
又有几个寨子的芦笙队赶了过来,等到快要接近那座山坡时,附近十几个寨子所有的芦笙队都已经来到了。他们的芦笙吹出了一首共同的曲子《与山共鸣(眠)》,把整个山湾、山坳都引起了‘共鸣’,整个山湾也送回了一阵阵回音。
这是近几十年来,老人过世最热闹的一次,也是芦笙队人员最多的一次,也是芦笙吹得最好的一次。
在那座九爷选定的山坡前,还有一片梯田,几处荒地。
等九爷的灵枢停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集中在了这几片梯田和荒地上,十几个芦笙队在不同的梯田或荒地里,围成了一圈又一圈,九爷的灵枢在最中央。
大家围着九爷,开始跳起了大型的《与山共鸣(眠)》。
大家吹呀跳呀,跳呀转呀,在太阳光的照射下,那些银角银饰,发出闪闪的银光来,还有那此五彩的绣衣,也在阳光下飞舞着。几十上百把的芦笙同时响起,整个山间就是一种节奏。
山动了,树舞了,就连爱唱歌的山雀也跟上了节奏。
仿佛九爷这不是离去,而是一次关于他的音乐舞会,是在为他开的一次party,或者是一次朋友聚会。
九爷是真的没有离开;
他只是想在这片他喜欢的山峦一起‘休息’一会。
然后再到另一个‘地方’去看看‘风景’。
去看看他的老友,看看他的老伙伴、仰亚的爷爷他们是否也在另一边唱着歌、跳着舞、吹着他们一生所爱的芦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