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莫干的虬壮汉子虽是长相寒碜了些,长期跟在老人身边,耳濡目染,到底是养出了几分细腻心思,文风熏陶,文运浸染,使得当初杀孽深重的汉子好似完全变了个人。www.126shu.com
见楚天跟自家老爷摆出了一副促膝长谈架势,就在院中煮好了一壶茶,自己去门口守着,小院门扉半掩,露出一丝缝隙,依稀可见,那条缝隙中有一层淡弱的玄妙涟漪,如波纹缓缓荡漾,显然是有一层无形的山水禁制。
大秦王朝疆域亿万里,文风鼎盛氏族,不是没有,以文脉走入武道的天骄俊彦,也不少,只是论分量,不管是文运之浓厚,还是文风之淳正,在整个东玄东荒,潇湘苏家都是稳居前三甲,十数年前,莫干还只是地肺山一条化蛟幼龙,隐匿于山腹华阳洞天,以吞噬山中历练修士为进补之食,恰逢名叫苏卿的老人游历至此,武道修为不过魂武九境的白发老人,面对品秩已是地阶巅峰的蛟龙之属,按照道理来讲,唯有十死无生,却不料这位老人一瞬冥想入天地,天人合一,让这条蛟龙差点神陨于浩然天威之中,在那之后,地肺山华阳洞天有天机铭文‘文星’现世,一身文运气象,可随处天地共鸣,在东玄东荒,千万年来,无人能出其右。
这位真身是一条蛟龙之属的虬壮汉子看着正襟危坐于躺椅上的老人,此时苏卿一手持杯,神色祥和看着眼前年轻人,偶尔抬杯小呷一口。楚天哭笑不得,暗自嘀咕自己实在是不该来这一遭,莫不是给自己找罪受,老人沉默不语,楚天也只得装憨卖傻,独自喝茶。如此一来,并未见过几次面的一老一小,就像是一对爷孙一般,各自盘算着心里的那点小算计,只是楚天心里也清楚,自己先前的那番言语,过于大胆,莫说一个地地道道的武道中人想要将苏家半数文运吞入腹中,便是一位文运之子,也未必能承受得住这份重量,哪怕苏家眼下局面已是迫在眉睫,可毕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危险局势,便是楚天说的豪气,老人也欣赏楚天的直言不讳热血豪情,只是说到底,话从口出,好说,一旦落实在了真处,可就是千难万难,这还不同于知易行难,知易行难,好歹一旦决心行走,能按部就班慢慢走下去,不会或者说不容易出现意外,在这之前,苏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以自己这条老命,归还于天地,鱼死网破,既然你王明阳不仁,就不要怪我苏卿不义,这百年来,苏卿自信苏家对得住那位号称玄煌大帝的‘英明君主’,可狗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是早已与此方天地文运共鸣相生的苏半圣?只不过如此一来,苏家数百年底蕴积累,将会付之一炬,苏家子弟在那之后,最好的结果也会是数百年难以抬头。
站在门口守卫的虬壮汉子转头透过门扉缝隙看了眼那名一身青衫的年轻人,数百年来,他莫干看上的人不多,这个年轻后辈算是其一,可是要说佩服敬重之类的话,他觉得那个年轻人还远远不够,可那个年轻人,有什么底气敢说自己能吞下半数苏家文运,这让在苏家耳濡目染十数年的汉子有些好奇,不过有一点,汉子觉得天地间,正是因为有楚天这样的年轻人,才让他们愿意守着那些规矩,守着那些山河界限。虬壮汉子摇了摇头,眯起双瞳,各有一条金色竖线,宛若剑芒竖立,锋芒逼人,他咧嘴一笑,砸吧砸吧嘴巴,龙蛟之属,自古以来性情暴戾,尤其将人类视为低等蝼蚁,哪怕他并非神龙后裔,只是蛟龙之属,可血脉中的那份傲气,依旧深埋在骨子里,若主人因此陨落,他不介意将所有沈家子弟吞入腹中,将来彻底化形,更不介意去往大秦京畿走一遭,去看看人间帝王的住处是否真如那天上宫阙,这些年的文运熏陶,他是性情改变了许多,可主人既然不在,那么他又有什么理由去继续善待天地人间?
虬壮汉子看了眼楚天,或许这样的年轻人,能成为理由之一,只是这还远远不够啊。
小院之中,满头白发的苏家家主终于缓缓道,“先不考虑楚小友能够承受如此厚重的文运气机,既然你今日为此事而来,那我也就跟你开诚布公说一说苏家眼下真正局面……南青沈家武道底蕴,比起我苏家,只高不低,先不说南青沈家本就是青云阁支脉之一,虽说不如四大主峰,可这些年来的底蕴积累,总不是我一个世外家族可以比的,再就是想要我苏家文运的背后之人,可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南青沈家这般简单……”
老人神情凝重,“当初能逼迫我苏卿散一身气运入天地,能在整个大秦王朝截江断流,使得百年之间,大秦王朝半数文脉气运流入潇湘城,这番手笔,只有远在大秦京畿的那位才能做到,只是站位越高,难免顾忌越多,这才是我苏家能拖延至此的根本原因,可这也不排除是到最后,京畿那位不会狗急跳墙,既然不能温顺下口,便痛下杀手,能强行汲取几分是几分,能在我苏家府邸布置下这么些眼线,甚至于在我苏家府邸气运根本上动手脚,便说明苏家现如今还有大秦王朝的暗中盯梢眼线,如此说来,哪怕我选择玉石俱焚,苏家子弟也都是砧板上的鱼肉。楚小友你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与我楚家气运形成共鸣,若是搁在平时,的确能坐镇此地,稳固气运,只是现如今一旦如此,将会成为众矢之的,说难听些,楚小友你的武道境界太低了些,能保证自身安危已极为不易,再想稳固山水气运,恐怕有心无力,我说这些,并非危言耸听。”
满头白发的老人目光凝重盯着眼前年轻人,楚天脸上毫无变化,好像只是一味认真聆听老夫子讲道的弟子,让老人微微皱眉,心中惊诧。
楚天笑道,“既然老家主已经跟小子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也就不遮遮掩掩,在这之前我早就猜测过一些,只是现如今亲耳听老家主说这些,是有点吃惊,但还不至于如何惊惧悚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家主可记得我先前说过,在寻龙望气一事上,楚某有些独到见解,苏家气运还未到枯竭的时候,再说了,他南青沈家和那位大秦君主是吃荤的,老家主就没想过除了那位玄煌大帝顾忌一些天道规矩,不敢随意大动手脚,以苏家现在表现的底蕴,为何能安然拖延到现在?我那位山上高人的半个师父,当年指点我寻龙谶纬之术时,曾提及过一些大秦王朝最上层的风云,虽说只是酒后醉言,不过好歹也有几分真实,当年玄煌大帝为了摆脱成为他人手中棋子的命运,硬生生撕毁了条约,如今他想要以另外一条路让武道百尺竿头,当初那位扶持他的纵横谶纬之人,早已留下了相应的对策,可以说在苏家背后,还有另外一层无形的力量,只是老家主你自己身在局中,没有觉察而已。凭借当初那只言片语,我不敢说现如今大秦王朝人心如何,武道气运是否有所动摇,但是天时地利人和,绝对不如二百年前的建国之初,再加上京畿之中的风云变幻,天上的那层规矩,想要对苏家下死手,难免会有捉襟见肘。据我说知,青云阁那位阁主,前不久还跟大秦王朝的那位话语人大战了一场,可见一个青云阁的意见,就让大秦王朝那位有些疲于应付,谁知道王朝之中七十二正统宗门,都是什么想法,有什么动静,再有我来的路上,遇到过一人挡住了沈家家主对我的出手。东海之滨东玄大帝所留下白泽秘境逐渐现世,这个消息已经传到了大秦京畿,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会为此事前来,这可是涉及那位玄煌大帝的武道根本,比起苏家文运的分量只重不轻,如果他玄煌大帝真敢在咱们这边破釜沉舟,我不信苏家背地里没有人会横空出世,别忘了,现如今可是那位玄煌大帝在明,真的不惜代价,一旦踢到铁板上,就是这片天地的老天爷,指不定也会伤筋动骨。”
楚天说道大秦王朝最上层风云几字时,苏卿已是心神骇然,眼下更是心神惊悸,“我小小一个苏家,原本以为只是被京畿那位盯上的板上鱼肉,这其中竟是如此犬牙交错?”
老人蓦然叹息道,“武道武道,难道真的只有从血河淌出来这一条登高的道路?”
楚天平淡道,“至少这是一条最近也是最公认的道路。都说天道不仁以万物为邹狗,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只是最本质上还是被曲解太多,可人心自古就是如此,能安乐享受,谁愿意遭受风吹日嗮的苦头,凡夫俗子尚且如此,何况高高在上的山上人,站得越高,想要的就越多,这是人心不足,拳头够硬,遇见了想要的东西,能一拳就拿到手,谁愿意动嘴皮子讲道理?这是上古文武殊途,文风逐渐没落的根本所在。”
楚天轻声自语,“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说到底,并不是老天不仁义,将万物看做丢掉的草狗一样,而是天地无所谓不仁,无所谓仁,不过是一视同仁,任其发展而已。”
楚天突然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空杯,看向那一泓清泉,“不过天地万物,尤其是人,生来便有七情六欲,只是人心不平,很容易在某条线上放大而已,便有了一样米养百样人,说句老家主不喜听的,即便是文运傍身,以文运入武道,不也是有那么多的相悖言论,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不撞南墙不回头’,什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更有意思的‘君子不争,当仁不让’,要是换成是我站在那位玄煌大帝的高位,或许也会跟他一般,先不说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退一万步来讲,谁不想真正登顶武道,只是即便是高如玄煌大帝,前半段走的太过顺风顺水,武道是高,但境界真不咋滴。”
白发老人面容古怪,实在想不到,或者说是不敢想象,一个魂武九境的后辈,竟敢妄自评论大秦王朝武道第一人?老人很快会心一笑,“你这小子,看来这千万里山河没白走,竟走出来这么些歪理来。”
楚天哈哈笑道,“这是自然,既然受了苦,遭了罪,可万万没有让这份苦难白遭的道理。”